如星辰,似大海(117)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此刻自己眼中肯定无光,也无希望。
她不想再看他第二眼,很快地打开车门,很快地往家走。
他旋即跟上去。
进屋后,他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翻转了 180 度。他从不曾这么用力地对她,但他必须让她正面看着自己。他已经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再不将事情问清楚、说清楚,只怕会爆炸。
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问:“你是觉得没必要跟我解释吗?”
她根本不想与他对视,将头撇向别处。
他伸手扣住她的双肩,晃了一晃,并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你看着我!”
他对她一直很温柔,但眼下,他弄得她有些疼。她怕再被他摇晃几下,自己的身体会受不了,只得看着他,冰冷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他十分不解气地解释:“我根本没有跟踪你!我是打算去接你,我开到半路了,你说你要加班。我想着,想着你又不吃晚饭,肚子会饿,我想把我妈从云南带的鲜花饼拿几个给你吃!”
她怔住了,同时也在心中庆幸。
他见她又不出声了,急切起来问:“为什么要骗我在加班?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仍没有吱声,仿佛是在考虑该怎么解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沉不住气,几秒钟都等不了。他放缓了语速,又放低了声音,说:“只要你说清楚,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她不是看不到他眼里的期盼,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才更要坚决自己的意志。她说:“我要回香港了。”
他眉头一蹙,立即反驳:“你不要胡说!”
她抬手推开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然后口气平淡地说:“那个人,叫许铭臣,他是来接我回香港的。”
他错愕万分:“好端端的,回香港干什么?我们都要结婚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流露出半点遗憾,她说:“我不会和你结婚了。我心里真正爱的人是许铭臣。”
这两句话,好似两道雷,分毫不差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他过了好久才缓过神,说:“我不信,你不要胡说。”他的声音在发颤,心里也在发颤。
她没有急于让他相信,而是说:“其实你很想知道我在香港的感情生活吧?虽然你嘴上从来不问,但心里肯定猜想过无数次。”
他否认:“我没有。”
她轻笑了一笑,问他:“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还上那些高利贷的吗?”
他心里忽地冒出一丝凉意。他不自觉地想要闪躲这个问题,只能飞快地说了句:“你妈砍了两根手指,你们一点一点还完了钱。”
她冷笑一声,拔高了自己的音量:“你是警察啊!你没见过那些放高利的人是怎么收数的吗?你问问你自己,真的相信报了警就可以解决问题吗?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会这么宽宏大量吗?他们是开善堂吗?一万滚十万,十万滚二十万,二十万滚一百万,一百万滚到我根本数都数不清到底要还多少钱啊。不如你猜猜,在他们把我们当妓女一样卖掉之前,我还有什么别的更快的办法去还债?”她渐渐激动起来,说到最后,音色都破了,带着自嘲可笑的哭腔。
他是个警察,理智上,他从一开始就想得到,她们欠的债,还起来必定是万般艰难,可在感情上,他宁愿相信她对他轻描淡写说的那些。他不愿见她这样,更不想她难过。他说:“过去的痛苦你不必回忆,我说过我不在乎过去。”
她冷不丁地抛出一句:“我从二十二岁开始给许铭臣当情妇,直到我妈过世。”
他只是稍稍愣了一下而已。他发觉自己内心其实早就有这个猜想,只不过将这个猜想封存了起来。他说:“你身不由己。”
她很快说:“是。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身不由己。我每天都怨恨上天,为什么要让我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我有一个这样的家庭!为什么我那个砍了自己手指,发誓说再也不赌的妈妈,还是会背着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赌钱!”
她的语气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变得很急切,她心里团生出愤怒,但这股愤怒只燃烧了片刻。理智使她重新放缓了语气,徐徐地说:“我吞安眠药自杀,是许铭臣把我救回来的。”
他惊诧到差点忘记呼吸。他无论如何不曾想过,她竟会做出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事。当她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她是那么地积极向上、那么地乐观开朗,所以之前的生活究竟是多么地痛苦,才会让她不想活了?
到如今,她讲起那件事,口气十分淡然,倒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说:“他让我别犯傻,他说生命可贵,钱不算什么。是啊,他有那么多钱,他当然觉得钱不算什么。我出院以后,我妈不敢再赌钱了,她怕我要是死了,她不止不能赌钱,连吃喝拉撒都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