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抱紧(142)
“奶奶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奶奶不参与,你们自己觉得好就行。”
她这样平和的态度倒让陈宴微微怔然,他以为,她怎么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和接受的。
“其实也不意外。”徐碧君爱笑,笑起来眼角、唇边有几道深深的纹路,是岁月的镌刻。
“依依从小独立好强,也就在你面前能偶尔示弱一回。”她看着陈宴,轻声叹气:“奶奶真的不意外,你们年岁相仿,你待她那样好,她喜欢你,也是正常。只是阿宴——”
徐碧君问:“你喜欢她吗?”
“……”
“你对她是对妹妹的喜欢,还是对女孩的喜欢?”徐碧君语气平和,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审判的锤,在他心上缓缓地敲:“你是打心眼里想和她在一起,还是仅仅因为不忍心拒绝她?”
陈宴垂在桌下的手指轻轻蜷起来,他抿了抿唇,觉得嗓子莫名有些干哑,“喜欢。”
他沉声开口,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他喜欢她。
不可否认,最初没有拒绝她是因为不忍、纵容和亏欠,后来他却无法自持地在她的眼眸中深陷。
“阿宴,”徐碧君慈爱地看着他,不再清亮的眼底涌起悲悯:“向宸葬礼那天,你父亲来找过我。”
“……”
“你来南城的第一天,奶奶就明白你的来意了。”
“……”
审判的锤重重落下,震得陈宴脑子嗡的一声,陷入空白。
蜷在桌下的手指紧握成拳,握出泛白的骨节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陈宴低下头,眼皮垂下遮住眸底哀恸的情绪,他双唇紧抿,牙齿紧咬住,用力到下颌处的骨骼小小地凸起一块。
徐碧君的包容和宽慰仿若一根鞭挞他的皮鞭,他每多听一个字,呼吸都在发紧。
“我们依依性子倔,心气高,自尊心很强,是个宁为玉碎的性格,容易伤人伤己。如果你只是把她当妹妹纵容,奶奶劝你尽早和她说清楚,别到最后难以收场。我就剩下这一个孙女了,她要是受伤,我也心疼。”
“奶奶一开始没有挑破,没有劝你走,是想给你点时间,让你自己明白过来。阿宴,向宸的事情和你没关系,意外就是意外,你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徐碧君缓缓向陈宴伸出手,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人活一世,难过的事儿多着呢,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人要学着跟自己和解,要学会宽宥自己。”
“……”
这样的话季芷也曾说过,都被陈宴视而不见,直接删除。
所有人都说周向宸出事只是意外,与他无关,可那些人都不是他,不能理解他的自责和焦灼。
他为人一向骄傲不羁,腰杆笔直,从不亏欠任何人,却偏偏亏欠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恨不得当初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与自己和解,是一个艰难的、将自己打碎再重塑的过程。
他无法宽恕自己,更不愿意与自我和解。
他来南城,的确是为了赎罪,为了替周向宸照顾他最放心不下的妹妹,是自我惩罚,也是自我放逐。
可是,待在南城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放逐,还是在沉沦,他对周家这对老小,究竟是偿还,还是索取。
……
盛夏的夜,钴蓝色的天空环抱大地,葡萄藤下,枝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月色流到地面上,淌出一池温柔,徐碧君轻轻掰开陈宴紧握着手指。
他喉结艰涩轻动,抬手遮住了泛红的眼睛。
周向宸的生命止步在了22岁的那个冬天,他也把自我封存在了那个冬天。
他来到南城,见证了这一年的秋冬春夏,走近了周家的一老一小。
她们一个轻声劝慰他宽宥自己,另一个牵着他,拽着他走向春天。
让他在感觉到温暖的同时,也会觉得,是他偷走了周向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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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缸里半盒烟蒂,牧马人不知在江边停了多久。
陈宴掐灭最后一支烟,打开内外循环,又顺手把车窗降下一半来通风。
他驱车向周知意打工的麦当劳驶去。
十点五十五分,陈宴如常将车停在麦当劳门外五十米处的停车位上,从车上下来走进旁边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他买了包烟,又拿了瓶周知意常喝的酸奶,付款时,瞥见收银台边的关东煮,他心念一动,回忆着她常拿的那几样东西,买了杯关东煮。
周知意推开店门走出来时,陈宴正站在车旁边的一棵树下,树荫的阴影将他笼罩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却依然不减清俊。
男人肩宽腿长,身材挺拔厮称,正嚼着口香糖,低垂眼漫不经心地在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