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回来归位，只有隔着他们一条过道，坐在顾何隔壁的会计看见了这一幕。航天所的会计是个五十多岁的和蔼大姐，平时的工作也不忙，就是做做帐喝喝茶——

外加说说媒。

沈澈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向会计大姐略点了头，就看起顾何的电脑和手稿来。

Excel上的某个格子全是乱码，按照这个乱码长度估计，顾何应该睡着有一会儿了，沈澈先点了保存，然后复制了一份，在新的那份上删了乱码，帮她看起分析表来。

这个男人，连关怀都是隐秘且小心的，连她的错误也一并保护，心思缜密到令人心疼。

车子又开动了，司机狠踩了一脚油门，男人却稳得如座山一动不动。他拿了顾何手稿比对起来，用黑笔在活页纸上帮她又添上些注释。

手稿翻到另一面，沈澈顿住了，反面右下角的角落画着一个男人，顾何的画工实在差劲，他正想嘲笑这火柴人也太丑了，就发现她在那画旁边写了‘阿澈’两个字。

人们形容长腿欧巴的时候，总喜欢说‘胸部以下全是腿’，但当顾何真这样画出来时，沈澈只觉得那纸上的‘阿澈’像高位截瘫了似的；还有那表情，他就那么不喜欢笑吗？干嘛把‘阿澈’的嘴巴画成苦着的上括弧……

*

而这一边的顾何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骑在沈澈头上，一下又一下地鞭笞他，然后沈澈就跪地求饶，说小阿何我错了……

哔哔两声汽笛，她就从这酣美的梦中醒了。

“到了。”沈澈说。

顾何哦了一声，然后就发现她还真枕在他肩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有点窘又有点生气。

还没等沈澈说话，顾何就感觉过道那边有人碰了她一下。

是航天所的会计大姐，上个国企项目的经验让顾何立刻点头哈腰地对着女人喊了声老师。

大姐立刻摆摆手，说叫我周美娟就行了。

顾何极其上道，立刻说周姐好。

“小丫头，你叫什么？”女人自来熟地摸过顾何的手。

“呃……Stella。”顾何想了想还是说了英文名。

“哦，斯黛拉。”周美娟重复着，然后拍拍顾何手，“小拉啊，这么漂亮谈朋友了没有啊？”

新外号让顾何没忍住喷了一下，“没呢。”她答。

然后就听周姐意味深长地小声说：“正好我们洞两也没呢，你知不知道刚你睡觉的时候……”

“周姐！”沈澈咳了一声。

周美娟笑笑没往下说，拎起皮包就下了车。沈澈也解了安全带，顾何就站起来给他让位让他出去。

她想把腿上的电脑和手稿收起来，这才发现，电脑屏幕上，有人已经帮她做好了excel。

Excel被重新命了名，日期在前，名称在后，写着805所实地考察反馈表，后面还有了一个小下划线，跟了两个英文字母：SC

沈澈。

她抬起头看沈澈，男人揣着兜，在车前门已经半猫着腰等她很久了。

“还不走啊，小拉。”

沈澈和顾何进酒店前台的时候，剩下的人已经坐电梯上去了。

他自然地帮顾何拿着行李，前台小姐热情说着先生小姐好，然后问：“两位是一起的吗？”

沈澈还没说话，顾何就说了个嗯。

“好的。”前台小姐在键盘敲着，“请问两位网上有预定吗？我们家现在情侣套房都没有了哦。”

顾何脸一下红了，小手焦急摇着：“不是不是，标间。”

然后又飞速添声：“标间，两间。”

沈澈这时才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出去：“航天所预定了的。”

闹了个小乌龙，两人都有些尴尬，甲方乙方的房间在不同楼层，沈澈就先送顾何上去。

电梯里，沈澈用房卡摁了数字，问：“不回家吗？”

顾何摇摇头，简短回答：“奶奶被爸爸接到韶城去了。”

原来，他还记得这是她的家乡。

“奶奶是在三年前身体不好起来，最开始只是健忘，后来就是胡言乱语，上医院看了才知道是老年痴呆，爸爸于是就把奶奶接到了韶城，但因为牛肉面馆生意忙，爸爸又是男人不方便，吃喝拉撒都是我阿姨在照顾。”顾何说。

“阿姨？”沈澈敏锐捕捉到这个词。

顾何脸上溢出一丝安定的笑容：“我爸爸再婚了。罗阿姨对我很好。”

五年了，他们都在彼此的生活里缺席太久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顾何从他手上接过行李，走出了电梯。

沈澈就这样目送她，然而电梯门将要关上时，顾何却转了个身，摁下按钮。

她改主意了。

“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