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梦(46)
“……滚!”谷雨打了个寒噤,毫不客气地将他一脚踹开。
宋小泳葬礼那日,晴空多日的城市,忽然阴雨绵绵。
谷雨前一日接到宋母电话,请她参加孙女的葬礼。老人家声音都是颤音,说小泳活了十七年,除了家人从未有过朋友,唯一亲近的也就是谷雨。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概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一件事。谷雨在电话里安慰老人家节哀顺变,却也发觉怎样的安慰都显得有些无力。
宋小泳是宋母一手带大,其中感情可想而知。
参加葬礼的人不多,除了工作人员和保镖,就只有十余人,大概都是宋家的亲戚。
谷雨抱着白菊花,隔着人群遥遥看到最前方的几人。
几日不见的宋尔同,一夜白发,苍老了至少十岁。与那个城中才俊天壤之别,这样看过去,不过是一个陡然失去孩子的中年父亲,就连身形都似是摇摇欲坠。
谷雨叹了口气,走上前,宋母见她,抹着眼泪,对她点点头。
她将手中的白菊花,放在墓碑前,那上面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天真无邪的美丽少女。片刻之后,她转过身,对上宋尔同。
他并没有谷雨想象地那样悲戚,反倒是一种虚浮的迷茫,面色苍白,面无表情。
“节哀顺变。”谷雨轻声道。
“谢谢你能来。”他低声回她。
谷雨这时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一个气质知性优雅的女人,眉眼与宋小泳非常相似,只是眼角的细纹透露她并不年轻。
女人一双眼睛红红的,时不时捂脸低泣,旁边高大的外国男子,揽着她的肩膀,轻声抚慰。两人之间牵着一个五六岁的混血男孩,一脸懵懂地看着周遭。
谷雨对宋尔同上一段婚姻并不了解,但也猜出,这便是宋小泳的生母。
仪式很简单,结束后,宋尔同对宋母一行人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陪小泳待一会。”
宋母在女儿女婿的搀扶下,抽噎着离开。
谷雨跟着大部队,走出陵园,在停车场分手告别。
看着几辆黑色的车子慢慢驶行离去,她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正要启动车子时,忽然看到驾驶台面上的一本旧书。
封面上的素时二字,此时显得特别显眼。
书是前几日整理书架时,不知怎么给翻出来的。随便看了几页,不得不承认,发黄纸页上那些信手拈来的文字,仍旧能打动她。
她盯着书面发了一会呆,下车走回了陵园。
宋尔同此时坐在墓碑前,听到身后的脚步,也没有任何反应。
谷雨走上前,在他旁边坐下,将手里的书递给他:“前几天我在书柜里发现的这本书,时隔几年再读,好像又是另一番心境。你要不要回头看看,当年的自己?”
宋尔同拿过书,看着封面上的字,怔忡半响,怅然道:“一晃十几年过去,好像做了一场梦。只希望小泳下一世投胎一户好人家,有恩爱善良的父母,健康快乐地长大,不会因为父亲的过错而付出任何代价。”
“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也不要太自责。”
“自责不自责又有什么用?小泳已经不在,即使我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她,也不可能。”他叹气说完,转头看向她,举了举手中的书,“谢谢你谷雨,这本书我留下了,我也想温故一下,当年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
谷雨点点头,心知不便再打扰他,起身道:“那么,再见。”
“再见。”宋尔同抬头看她。
当年的宋尔同到底是什么样子?
宋尔同问自己。
他出生书香世家,并没有大富大贵,但有一对淡泊从容的父母,有和睦温馨的家庭。他从小优秀,一路顺风顺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并报送本校研究生。
或许是受从小的家庭影响,他内心多少带点文艺和清高,从未有过大的追求,只享受三尺讲台的快乐。课讲得好,又高大英俊,课堂总是人满为患,尤其是女生,更是趋之如骛。
开朗大胆的女生,偶尔喜欢逗弄这样的男老师。
他记得课堂中写纸条提问的环节,收上来一大堆问题,大部分都是学习和大学生活的,但也有一些故意捣乱的小问题。
他念着就会觉得好笑。
最常见的便是:“老师,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会笑着回答:“我已经结婚了啊!”
台下便会有装模作样的哀嚎一片:“那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了。”
他笑:“是我没机会了。”
他享受师生间这种无伤大雅的逗乐,但不喜欢和女生有逾距的玩笑,因为一旦逾距,就会暧昧。他洁身自好,尊重女性。因为他有一个好的母亲和相知相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