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66)

作者:刘熵

风呼呼地吹,发出“好啊好啊好”的声音。我权当做是他的回答了。

听说,邬抗的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缠绕得像一个球,镂空的白骨球,一盏没有点亮的灯笼。人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动物,躺在水泥棺椁里就能找到适应这块窒息的土地的姿势,等到邬抗适应了,人们却偏偏要拆碎他的尸骨睚眦必查。

他们都停留在十五年前,只有我跟着时间远走他乡。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念念不忘?

再度回到坛城,我并没有离开时的窒息感,反而有身为局外人的解脱。这十五年,没有邬抗的十五年,其实没有想象中难熬。不对生活有希求、不对人生抱希望,减少自己的欲望,退回到出生地,是另外一种超脱。我想这就是“上天”选中我的理由,我成为了无法被科学和真理解释的世界的代言人,当我被邬抗附身的那一刻起,宣告重生。

“岱,帮我拿一下签筒。”

“好。”他把伞温柔的交到我的手心,转身到后备箱将签筒拿出来,还架起一张小桌板,供我摆放。他把东西拿到我身边,结过我手里的伞,帮我撑起一片天。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抱着签筒,闭上眼睛,对着坛城的天地、对着化龙溪的滔滔江水,“哐哐哐”地摇。一支签蹦出来:“盘古开天辟地”:上清下浊成天地,清浊相凝便作人。尔欲签求明白事,且将三等细分明。

我看见邬抗的尸骨如一把把利刃插过来,劈开了坛城的遮羞布,魑魅魍魉粉墨登场。

“芝,签上怎么说?”岱凑过来问。

“自求多福。”我告诉他。

“那赶紧找到小玉,告诉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岱急得直挠头。

“她不会听的。”我把签收回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岱着急道。

“她认为我是神棍啊。”我无奈地说。

“那是让邬抗出来和她说,让她爸爸劝她。”岱是相信我的,虽然他看不见、摸不着,但她信我。

“算了,一切自有天意。”我摆摆手说道,“我是做不了她的主的。”

“那么多人都听你的,你说的话也很准,偏偏管不了自己的女儿。”岱叹息道,“果然,儿女都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我坐回车上,岱忙着收拾东西。

滔滔江水暗流汹涌,河面上好几个漩涡彼此相竞。我暗自心惊,小玉她能应付这样复杂的局面吗?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劝动小玉的话,我想只有他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避免跟白家有任何接触,但没想到命运的□□转动起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你可能不相信,但命是逃不掉的。所有在过往没有解决掉的事情,最后都会在将来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好像滚雪球一样,你以为躲避掉了这个雪球,其实它只是在伴随你同行,等聚集到足够大便再一次挡住你的去路。你会需要花比当初遇到那个“小不点”时更多的精力来解决它,否则它会累积为你的“灭顶之灾”。

我不是危言耸听,是因为哪怕在神鬼的世界里,也没有捷径可以走,人生要历的劫从来都是命定的。

我不会阻止小玉同白冰晖交往,但我也不忍看女儿趟进这场情劫里颠簸。

世界上的爱情有千千万万种形状,好比我和邬抗,在彼此身上找到灵魂的港湾,是相濡以沫;又好比白学文和姚曼丽,那么深切敏感地捕捉到对方思想和情绪,是心有灵犀;那么,小玉和小冰呢?

那一年,我们搬出局机关后,白冰晖不知道怎么弄到了我们的住址,隔三差五来探望。他想求得小玉的原谅。我当时不解,没有小玉,他还有大把的颜如玉、黄金屋,小玉不过是他人生乐章里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音符,随时可以被替代、被掩盖。但他好像就是跨不过这个音符,总是在这里出差错。起初,他站在门槛前,她坐在门槛上,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不让他看她的脸;然后,他蹲下来,捧着她的脸,唤她的名字,她冷傲地看着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他惊讶,但没有退缩。

“谁能找到我爸爸,我就跟谁好!”小玉声如洪钟,敲得白冰晖心发慌。

晚上,小玉躲在被子里哭。我没有看见她哭,但我看着颤动的被子,猜测她该是在哭,这种时候是可以哭了,没有什么放不下,哪怕是眼泪,来了便放下,舒坦。但小玉不这么认为,她总说,妈妈,你把我的眼泪份额用完了。

“你是可以说出来的。”我提醒她。

那团被子打了一个冷颤,依旧无声无息。

我明白她痛苦的根源,她既是吸引牛郎的美丽的织女,又是扼杀爱情的严厉的王母娘娘。她无法阻止自己对白冰晖的爱,又不能不阻止自己去爱白冰晖。如果说我和邬抗是自由之爱,白学文和姚曼丽是激情之爱;那么,小玉和小冰就是虐恋之爱——互相折磨便是爱的方式,他们长在对方的痛点上,一触碰就疼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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