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4)

作者:刘熵

叶芝蛮横地拎起女儿,害她的脑袋在沙发角上撞了一个小红包。

“走啦!”她催促女儿去拿白冰晖的书包。

邬玉志揉着撞红的额头、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像个书童一样抱过白冰晖的琴袋,哒哒哒地跟着走下楼梯。叶芝从家里推出一辆女士自行车。白冰晖坐上去,邬玉志拉了拉他的胳膊,往前点,没位置了。白冰晖把屁股往前挪了挪,邬玉志抓住他的胳膊,吃力地爬上来。两个小人儿就这样叠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叶芝满意地将自行车蹬远,嗖地一下踩上脚蹬,歪歪扭扭地朝局机关大门行去。

盛夏的坛城好像活在凸透镜里,房屋、马路一切水泥制品被屯在中心放大,好像灰色的火舌伸向骄阳,白云、绿树一切自然界的闲物被挤压到天地交界线上,夹缝中求生。中间一大片空洞的蓝像晒干的胶水,纹丝不动、高深莫测、窒息闷热。

邬玉志像一只软体动物贴在白冰晖棱角分明的后背上,时不时扭动两下。

“你动什么?”白冰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这个地方趴热了,换一个地方。”邬玉志憨憨一笑,说,“冰哥哥,你背上凉凉的,好舒服啊!”

白冰晖倒吸一口凉气,抖了抖肩膀,软体动物贴得更紧了。

老师的琴室设在郊外的乡村别墅内,要横跨化龙溪,彼时,化龙溪上只有一座建于百年前的石桥。晚清时,镇子里的一批热血青年天天钻研救亡图存的路子,办报纸、开学堂、组社团,按照西洋的营造法建了一座西式石桥,领一时风气之先。可惜后来变法失败,有志青年们销声匿迹。虽然这座小镇在近代史上昙花一现,但是“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火种已经播下,坛城的人骨子里都有不信邪的脾气。邬玉志认为她见过这些先驱者墓碑,是学校厕所的台阶。

“那些人是英雄,学校怎么可能用他们的墓碑当台阶,还放在厕所那儿。”叶芝不相信。

“你问冰哥哥,他也知道的。”邬玉志倔强地说。

叶芝没有问白冰晖,她不敢问他的,她将他当做自己的小主人。自行车拐上一片卵石滩,上下颠簸。邬玉志缩紧后背、直起身子,尖利的小下巴锁进白冰晖的肩胛骨里,抠得他生疼。你下去点,白冰晖抖动肩膀,不耐烦。我要掉下去了,邬玉志撇撇嘴。那你下来吧,跟着走一截。叶芝吩咐女儿。自行车载着白家少爷渐行渐远,邬家丫头在卵石滩上奔跑。化龙溪的波涛追逐着他们,为这场龟兔赛跑加油助威。

到了老师的琴室,邬玉志被安排在凳子上休息,她把琴袋递给叶芝,叶芝从里面掏出白冰晖的课本和笔记本,坐在老师的另一边,给白冰晖记课堂笔记。

白冰晖自带光环地走向钢琴,将乐谱从架上取下来,举重若轻摁下第一个键,惊艳四座。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课本上说这是贝多芬夜遇盲女即兴为其演奏成就的惊世乐章。故事是杜撰的,但《月光奏鸣曲》动人却是真实的。老师说,音乐可以跟人的感情直接相连,这是绘画和其它艺术所不具有的。面对白冰晖的高超的琴技,老师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了,但这不够,一个十岁的孩童难以理解贝多芬乐曲里的深意。谱写这首乐曲时,贝多芬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耳聋初现端倪,身体的病痛还可以克服,而背叛的爱人则给他灵魂以毁灭性的打击。天道不公。生为天才,为何被夺异禀?找到了爱人,为何无法两情相悦?一个十岁的孩童咀嚼不出人生的千百般滋味,老师也解释不了矛盾重重的感情如何在琴键上将它们一一推开。老师甩着飘逸的长发,仿佛在理顺数以万计的烦恼丝,他抚摸着鹰钩鼻,一遍一遍刮着高挺的鼻梁,尽量使用孩童们能够理解的事物来表达乐曲的感情:就像你的心爱玩具被人抢走,你却无能为力。

白冰晖点点头,他记住了“毫无办法”四个字,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种经历,可是毫无办法——这是他唯一的“毫无办法”。没能赶走邬家母女算不算呢?白冰晖摇摇头,这只是源于他的“慈悲”,并非无能。如果他下定狠心,他当然能甩掉她们,但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

邬玉志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坐上琴凳,因为个子不够,两条小腿在琴凳下左摇右晃,绞成一根麻花。当弹到不熟悉的地方时,她便吐出小舌头,老师完全不用关注她到底弹得怎么样,只要数一数她的小舌头吐出来多少次就知道了。

“你又不是小狗,吐什么舌头。”叶芝敏锐地发现了女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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