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38)
“这标本做得很漂亮,送谁的?”白学文指着书桌上的桂花摆件。
“哦,我送同学的。”白冰晖吞下了邬玉志的名字。
白学文看了看儿子,伸手想摸儿子的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把手放下来,甩了甩,幸好刚才没有脱臼。
“你还记得阿姆斯特朗登月前的故事吗?没有真正的和解,只有永远的战争。人与人的交往也是这样。小冰,你要记住,邬家再怎么好,那也是别人家。”
白冰晖点点头,他还在想着邬玉志,他们这一路上往回走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月光下,邬抗的脸油亮亮的,好像戴了一层铠甲。邬玉志感到莫名的害怕,她隐约觉察出邬白两家复杂的关系全面笼罩着自己与白冰晖之间脆弱的感情。他们无法抵抗成人世界扑面而来的洪流,就像他们的父辈无法抵抗命运的狂潮,就像命运无法抵抗时代的滚滚洪流,都是身不由己、螳臂当车。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爸爸这辈子都不当官,可以吗?”邬抗转过脸来,饱满的颧骨像苹果,“爸爸这一辈子都不会像白冰晖的爸爸那样有出息,可以吗?”
“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邬玉志顿了顿,勇敢地表示,“我会帮你的,谁欺负你我就打谁!”
“没有。”邬抗叹了一口气,摸着邬玉志的头说,“你看,刚才是爸爸打了白叔叔,没有人欺负爸爸。”
真的吗?
邬玉志紧紧攥着写给白冰晖的那封信,就像攥着问号的腰,用力也得不到答案;这封没有递出去以及永远没有机会寄出去的信,就像北方大队的水塔那样孤单,耸立在邬玉志的心底;她还不明白,孤单是本质,每一个人都是大海里的一座孤岛,并不需要巨大的征服勇气,只是希望有海浪摇篮般的安慰;她没有安慰爸爸,再也没有机会安慰爸爸,又多了一个不肯放过自己的痛苦理由。
“嚓嚓嚓、嚓嚓嚓……”
像湍湍急流、像猎猎风声。
邬玉志身处在一片混沌里,伸手一探,仍是混沌。
“谁?”有人站在混沌的对面,看不见、摸不着,令人害怕。
“是谁?”再问。
没有回答,只有“嚓嚓嚓、嚓嚓嚓……”
一块灰色的衣角从混沌的间隙里伸进来,她伸手去抓,没有够到。她急了,抬腿想追,却被定在原地,低头一看,湿水泥正渐渐从脚尖爬上来,她惊恐地大声喊叫。
那块灰色衣角不停地飒飒作响,好像在重复地述说。
“嚓嚓嚓、嚓嚓嚓……”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泪如断线珍珠,扑簌簌地往下落。
她抹了抹冰凉的脸颊,只有在梦里才能哭出来。
“爸爸、爸爸、爸爸……”邬玉志放弃挣扎,呜咽哽咽。
浓重的雾霾渐渐消散,邬抗身影出现在对岸。他抻着脖子、浑身颤抖、企盼地看着女儿。
“爸爸!”邬玉志声嘶力竭地大喊。
梦终究是醒来了,可那“嚓嚓嚓”的飒响还回荡在她耳边。
邬玉志抹去脸上的泪痕,已近天光。当年的小县城现在已经发展成地级市了,桥墩藏尸案是坛城从“县”升“市”后第一个命案,而且是一桩注定会引来舆情关注的悬案。市政府态度暧昧,既希望借助这件案子展示坛城新班子公正严明的形象,又担心破不了案难以收场,更怯于牵涉的人、面和时间太广,立威不成反受其害。政府的舆情控制小组和民间的舆情组织力量正暗暗较劲,双方都希望争取到邬玉志,毕竟她站在谁那方,谁的影响力就能加倍。市公安局专案组的成员已经在局机关门口等待她,警车闪着警灯好像一支乐队那样热闹。
“邬女士,您好。”专案组警员打开警车的车门。
邬玉志坐上去,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仿佛囚犯。
在车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所有的流程都像机器一样标准,找不出丝毫的差错,当然,也找不出丝毫的温暖。十五年过去了,坛城变了模样,但坛城还是那个坛城。
“邬女士,欢迎您参加桥墩埋尸专案组的扩大会议。”专案组长伸手熊掌,热情且不客气地握住邬玉志的手,“本次会议邀请您来,是我局警民紧密联系的一项重要工作,不仅让您以家属身份了解专案组工作进展,而且让您参与专案组工作,为早日破案打下坚实的基础。”专案组长国字脸、红脸膛,好像是宣传画册上走下来的工农子弟兵。邬玉志觉得他仿佛是在给自己介绍坛城市公安局“一日游”的行程,先是听取专案组的工作汇报,然后是瞻仰邬抗的尸骨和遗物,最后合影留念。
“包餐吗?”邬玉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