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袒(2)
于是就这么沉默着目送着,周延礼迈着长腿踏进了医院。
雨势更大,气温骤降,冷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带走了人肌肤上最后一层余温。
病房外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明显也淋了雨,扎得软趴趴的马尾湿成了一缕一缕贴在后背上,她头发很长,好像长那么大从来没剪过一样。
身上的衣服也湿得明显,皱皱巴巴的布料贴在她脆弱又单薄的身体上,她就那么佝偻着腰身,双臂抱着膝盖,脸朝下。
像一团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婴儿。
有护士从旁边匆匆路过,本来想直接过去,余光一瞥病房才想起来也是陈老先生的病房。
护士一顿,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试探性喊了一句:“阿肴?”
小姑娘闻声也明显顿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里还会有人认识她。
她动作有些迟缓地松开抱住膝盖的手臂,慢吞吞直起脊背,抬起头,一张被雨淋过的小脸露出来。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尽管体态狼狈,可肌肤还是白得透亮,头顶光线落下薄薄一层,更是白得晃眼。
她这一抬头和护士打个照面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护士,那双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其他什么浸湿过的眼睛也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是我。”她声音很小,除了她和护士,几乎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存在感真得很弱。
护士不由自主怀疑了下,这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小姐”吗?
然而未等她再多问一句,身后忽然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不知为什么,这声音仿佛一下一下踩在了人心上。
让人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想要看过去的还有阿肴,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了一般,从来到平城,再到出现在医院,始终未曾真地抬眼打量过这个新城市的阿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转了头。
平城华丽,是彩色的,但是雨后的平城是灰色的。
而医院则是白色的,扎眼的白。
就在这扎眼的白色走廊里,男人挺着阔肩,步距有序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阿肴一整天还未进一口水,再加上那个人去世,她整个人都是头昏脑胀的,看东西始终一片模糊。
可就在这一瞬,眼里的世界忽然清亮起来。
她看到男人举手投足都精致又矜贵,发型打理得有条不紊,眉眼间是一片成年人才会有的沉稳与凉薄。
他停在休息椅前半米处,目光微垂,落在了阿肴脸上。
一个是轻而易举便能背起整个世界的成年男人,一个是出入新城身体每一丝气息都透着无措的小姑娘。
两个人一垂一抬,目光相撞。
最先有反应的是旁边的第三个人——护士低呼一声,忙不迭站起来,磕磕巴巴喊了句:“周、周教授。”
周延礼虽然目光不移,但却依然非常有礼貌地给予护士一声低“嗯”算作回应。
他声音又低又沉,比起刚刚让人失神的脚步声,这一声仿佛一道清心音把人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当下。
阿肴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知是羞耻还是畏惧,原本白皙甚至有些苍白的脸瞬间铺了一层红烫。
她匆忙收回目光,本能站起来。
站起来也依然是根小豆芽,再加上低着头,都够不着周延礼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以后二人距离没那么广阔,可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阿肴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阿肴?”
阿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嗯。”
“大名。”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按理说阿肴不该问什么答什么,可偏偏这男人声音里宛若藏了与生俱来的控制力。
阿肴拒绝不了,只能如实答一句:“没有。”
男人静了一瞬,下一秒说:“陈家到你属‘佳’字辈,以后你就叫陈佳肴。”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定下了她今后一生要走的路。
不等陈佳肴应什么,男人转身推开病房房门,丢一句:“进来。”
-
陈佳肴一整天都是懵的,她不太明白自己家里为什么突然出现一堆陌生人。
他们喊她“小姐”,说她是陈家遗失在外的唯一千金。
她从小没爸没妈,只有一个耳聋眼也不太好使的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没能挨过那个冬天,在春节炮声响起前辞世。
陈佳肴早就想好了,等春天一到,她就去城里,打工。
结果城里是来了,却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车程六个多小时,她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反正村长说了,他们不是坏人。
他们是带她找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