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辙双鲋(7)
“我爹就从来没打过我。”楚伋说。
陈心藻低头摩挲着药盒光滑的瓷面,“你怎么还敢来找我?要是被人看见就完了……”
“别让人看见不就行了?”楚伋一脸理所当然。
陈心藻没话说了。
楚伋在陈心藻旁边隔了一些距离蹲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得你挨打,那天我……太冲动了。”
陈心藻抬头看他,发觉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陈心藻忍不住问,她真的很想知道。
“那天我生辰,我不想一个人过。”楚伋捡了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以前都是爹妈给过的。”
“那你为什么会离开父母,住到这江府里?”陈心藻又问,看楚伋低着头没回答,她接着说,“算了我不问,不关我的事。”
楚伋忽然笑了,“你是生气了吗?我看你总是唯唯诺诺的,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
“是人都会生气。”
“对不起,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楚伋拿小木棍在地上写字,“陈——心——藻……这是你表字吗?”
“是,我嫁人前爹爹取的。”
“那你闺名呢?”
陈心藻脸红了,“陈、陈鱼儿。”
“鱼儿……”楚伋轻声念了念,不知为何,自己的闺名从楚伋嘴里念出来,让心藻觉得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好名字,那你识字吗?”
陈心藻点头,于是楚伋一边念一边用小木棍在地上写,”昭思,我的字。我哥哥及冠时取了表字,于是我缠着我爹给我也取了一个……“
楚伋把小木棍扔下,接着说:“我爹在京城做官,不知怎的得罪了姓江的,他仗着官势捏造证据,说我爹跟阉党牵连,要让我爹被治罪抄家,除非……”
“除非什么?”陈心藻问。
楚伋冷笑说:“除非要我爹把他小儿子——也就是我——悄悄送到江府来……”
“你是儿子啊,这你爹都肯吗?”
楚伋瞅了陈心藻一眼,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就算是女儿他爹也是不肯送去给人亵玩的。
“我爹自然不肯,但又能怎么办,这是我们全家的性命,况且我哥哥正值科考,大好前途不能让姓江的毁了,所以我便跟爹说,孩儿去就是了……”
“这个江老爷,是很大的官吗?”
“比我爹大得多。”
“那你该怎么办……”
楚伋苦笑着说:“我来这里之前就断了一切前尘念想,只当自己是个低贱的玩物,供人戏耍,不再有任何念想,只希望能有朝一日看到姓江的垮台。”
陈心藻沉默。
“是不是……挺看不起我这种人的……”楚伋问。
陈心藻摇头,“我一个给人做妾的,不也是一样的命运?”
两人一时没话说了,各自想着心事。
“你为什么不逃呢?”陈心藻突然说。
“你劝我逃?你自己怎么不逃?”楚伋反问。
陈心藻:“我一个弱女子,怎么逃?”
楚伋:“我是不能走,我走了,我家人就遭殃。你才是根本没负担,我从没见过江东楼近女色,你逃了他也不在乎,你想走就走。”
陈心藻:“我要是逃回家,我爹会打死我的。”
楚伋:“那你就不要回家,天大地大,去哪不行?”
陈心藻:“我一个女人怎么在外面活,天大地大,都是给你们准备的。”
楚伋:“那也比这里强啊,你真的要在这守活寡,耗到老死吗?你就是胆子太小。”
陈心藻:“我是胆小,在这至少能活下去,如果出去……你知道那些孤身女子,无依无靠,是怎么活的吗?你真是个公子哥儿,什么都不懂!”
楚伋:“你一个整天在窝里缩着的鹌鹑懂得能比我多吗!井底之蛙!”
陈心藻:“你才是鹌鹑!”
两个人越说越来气,索性都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傍晚,暮气沉沉,寒气袭人,楚伋打了一个喷嚏。
“你赶紧走吧!”心藻嫌弃地说。
“你房顶修好没?”楚伋忽然想起这档子事儿。
“修不好,不修了!”那屋顶都被她修成泥巴堆的燕子窝了。
“那你怎么办,都要入冬了。”
“又不是不能住,我自己的窝,冻不死我!”陈心藻起身直接进屋,哐得把门关了,留楚伋一个人在外面。
楚伋没再说话,站起身看着斜阳发呆。
陈心藻从门缝里看他的背影,形单影只的,眼泪忽然止不住。
夜晚楚伋斜靠在床边翻书消遣时光,江尽忠径自走进他的卧房。
楚伋知道他要做什么,把书扔下,“江东楼回来了?”
江尽忠没理楚伋,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除了江老爷,几乎没见他正眼看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