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春夜+番外(240)
见状,他干脆把伞往门口一扔,插着兜往暴雨连成的串珠里一头栽了进去。
等他走到网吧时,整个人浑身湿透,甩一下头雨水能溅得人退避三舍。他大摇大摆地跟网管开了台机子,窝到最角落,戴上耳机,网吧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微哑的声音近在咫尺地说:“这怎么就是异想天开?”
说话的人是屏幕里的乌蔓,她张着眼睛,那双漂亮的瞳孔却泛着灰。看着镜头,却又像什么都没看着。
“就你这幅瞎子样,还想给观众老爷们唱曲儿?”
“我只是瞎了,我没有哑,为何不能?”
“你以为唱曲儿讲究的是嗓子吗!错!戏,是要通过眼睛的。”男人嗤之以鼻,“不明白这一点,你就算眼睛完好,也唱不了戏!”
乌蔓脸色涨红,沉默了半晌,手势一拉,气沉丹田,开嗓道。
“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男人一愣:“好端端的……你干什么……”
乌蔓不理睬,自顾自地在原地打着旋儿,继续念白道: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最后,她再次看向镜头,眼睛炯炯,彷佛未曾瞎过。
“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这是去年的一部电影,讲戏子名伶,最后的口碑却很一般。观众吐槽乌蔓有时候演得太像个盲人,无神的眼睛压根就是本色出演,该有情绪释放的地方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完全不灵动。
追野觉得瞎的根本不是戏中人,而是戏外的看客。他觉得乌蔓演得很好,这个片段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次,她表演的这首《思凡》和最后那句要快活,深深地震撼了他。
他不知道演技这个东西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总之,他感同身受了。她的情绪在这一刻传递给了屏幕外的他,让他斗志昂扬,义无反顾地立刻在网页上搜索——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演员。
其实这个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早在第一次在大屏幕里看见当年还是少女的阿姐,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他“重逢”之时,他就在想,如果她无法走下屏幕,那或许我可以走进去。
当时他还把这个想法写进了作文里,结果遭来的,是班主任当堂将他的作文念出来,以反面教材的形式。
她说:“孩子们,有梦想是好事,但梦想不是让你们白日做梦,更不是让你们追星啊!”
追野在底下面无表情地听着,懒得辩解他这不是追星。
他是思凡。
追野当日在网上冲浪许久,还真乱七八糟地给他搜到了一条消息,是一个公开的筹备选角信息。他犹豫没两秒,一鼓作气给对方发送了自己的个人介绍和照片。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下工后雷打不动地去一趟网吧,查看自己那个除了广告就是广告的邮箱会不会收到什么意外之喜。
一个星期之后,他等到了。
对方发来了一封邮件,说觉得他外形条件很不错,有角色适合他。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亲自过来见一面。下附赠了他们剧组的筹备地址。
他战栗地打开邮件,一看到地址时又灵魂出窍了。
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
他百度输入那两个字,位于遥远的西北。地图上相距的线都那么遥远,更别说实际丈量的距离……若要坐绿皮火车,得坐上好几十个小时。
那是一个,他从未曾踏足过的世界。
他趴在电脑桌前,椅子跟着少年单薄的身体晃来晃去,就像一颗摇摆不定的心脏。
追野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戏台,咿咿呀呀的女声从他的左耳膜穿进,再次出口时,洞穿了他的心脏。
好罢,阿姐。小尼姑削断了头发又如何,还是愿为了寻少哥哥下山,痴笑怒骂都不怕。那么他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孩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别说是大西北,刀山,火海,他都要闯一闯。
阿姐,你且等着,我这便来寻你。
他学做戏中人,装腔作势地对着屏幕中电影里的乌蔓作了个揖。
他离开青泠镇离开得非常粗暴和简单,拿走了亲人的照片,两三件换洗的衣服,打工挣下来的钱,还有一本贴满了乌蔓照片的手账本。
那些照片都是这些年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每逢路过报刊亭,他都会停下看一眼娱乐报,如果这一期刊登了乌蔓的消息,他就会买走,只留下乌蔓的部分。剩下的再循环卖给收废品的,这样攒下来的钱又能多买一份报纸,争取做到每一分都花给阿姐,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