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35)
桌子上坐满了人, 江易打了一两米粉蹲在墙边狼吞虎咽,粉吃完了连汤底都喝得精光, 他没吃饱,意犹未尽盯着翻腾的锅子, 老板看见了扬起汤勺吓唬他:“看什么看, 再敢偷吃把你的眼珠子抠喽——”
在江易对小时候不甚美好的记忆里,他从没吃饱过。
江滟柳生意差,进账少, 可偏她花钱大手大脚,赚了钱就拿去做指甲、纹眉毛、染头发。别人去菜场花几块钱买的菜回家料理一下配上几毛钱的馒头能吃好几天,可江滟柳不会做饭,顿顿都要出去买,接客赚的钱也只是刚刚够维持生活开支。
那时的江易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大半时间都是饿着肚子的,可孩子对于苦难的承受力很强,饿是真的饿,玩起来疯也是真的疯,去香溪扎几个猛子和几团泥巴,再去游戏厅看着衣冠齐整的中学生拿着崭新的硬币打几局魂斗罗,那点不值一提饥饿带来的难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易总是在夜很深时才敢回家,回早了江滟柳要打他,偶尔屋里的陌生男人也翻着眼白他。
倘若嫖客诚信结账给点小费,江滟柳就会心情大好,奖他一块钱去巷子里买串烧烤火腿肠。
倘若遇上些胡搅蛮缠的客人,非说小孩回来败兴赖着少给几块钱,江滟柳也没辙,等嫖客走了,受罪的是他。
因此江易从不早回家,拖到越晚越好,反正江滟柳不会找他,要是他不幸在外面叫人贩子拐走,江滟柳说不准还会开瓶啤酒庆祝下——家里少了张嘴吃饭,又能省出钱去做头发了。
那晚江易临近十二点才回,刚拐进街口就听到熟悉的楼里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有骂街,有尖叫,还有巴掌着肉的啪嗒声。
他站在楼下,透过栏杆的空隙,看见自家门前的煤油灯摇曳着最后一点光亮,在那昏暗的光下,一群女人把披头散发的江滟柳从屋里拖出来按在地上扒衣服、拿鞋底抽脸颊,她们帼她耳光,踹她肚子,骂她荡.妇勾引人家老公,骂她不知廉耻。
江易站在楼下围观了全程,直到那帮女人推搡着一个蔫头耷脑的男人离开,他才上楼。
江滟柳嘴巴子肿的像馒头,嘴角全是被打出来的血,她拢了拢几乎快要不蔽体的蕾丝吊带裙,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盒自己卷的土烟。
她坐在走廊上吞云吐雾,一根抽完身体才不再颤抖。
住隔壁的女人出来倒脏水,冷眼睨她:“早就告诉你了男人没有心,都是些玩腻了拍屁股走人的货色,你还真指望他娶你回家呢?”
江滟柳紧盯着那群女人的背影,她们走到路灯的背影处,几乎快看不见了,她擦掉嘴边的血水,恶狠狠地骂:“烂屎。”
那是江易人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比婊.子更狠,比贱人更毒,他几乎毫不费劲就听出江滟柳心中的怨恨。
女人骂完一句,又将矛头对向他:“小杂种,看你娘挨人巴掌看得开心吗?”
江易冷漠:“杂种也是你生的,我要是杂种,你就是杂种他妈。”
*
江易将熄灭的烟蒂连同手背的烟灰掸落在地,脚下石砖浸足了水泥泞不堪,他重新点了根香烟,烟头一点橘色火光荧荧烁烁,烧得正旺。
楼下晾衣杆上挂着几条蕾丝紧身裙,五颜六色,随着晚风左摆右摇。
江易嘴角那丝笑越发邪性,他抻指勾着香烟蹭过去,将那些裙子挨条烫洞,衣服糟蹋完,他将烧到一半的烟按灭在女人种在檐下盆里的木槿花蕊上。
女人骤然尖叫,她见赵云今穿着协警的马甲,指着她问:“这杂种烧我衣服,你管不管?”
赵云今看了眼江易,淡淡地说:“奉劝你把嘴闭上,不然待会儿他烧的说不定就是你的房子了。”
喇叭里魔性的歌曲洗脑般回荡,女人头快要炸开了,愤然回屋。
越来越多的男人从门檐挂油灯的屋子出来,经过警车时低头掩面,步履匆匆,有如下水道不敢见光的耗子,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林清执坐在铺里吃面,看着巷子入口的人只出不进,偶尔也有男人在巷口观望,等到瞅见那警车的红蓝闪灯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林清执对此很满意,掏出手机打游戏,嘴里不自觉跟着哼哼:“嫖出稀奇古怪病,迟早要把太监当,啊……”
唱到一半,他停住嘴,慢腾腾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防噪耳塞:“难听死了。”
……
赵云今窝在车上打瞌睡,迷糊间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八岁那年待过的孤儿院,那儿的建筑白墙红瓦圆屋顶,孤儿院的嬷嬷总是穿身棉麻袍子,在周日这天带小孩去花园旁的袖珍教堂里做礼拜,赵云今不信神,不信鬼,总在其他小朋友乖乖排队时偷偷溜走,从后院围墙的狗洞爬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