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309)

作者:星河蜉蝣

她笑容明艳如日光下的桐花,手指沿着他僵硬的胸口向上攀附,最后轻柔地落在他那只残眼上:“他说你是个别扭的小孩,叫我原谅你。”

沐浴在赵云今这样温柔的呢喃里,江易的冷漠出现了一丝松动,而后轰然崩裂,炸开一道道清晰的细纹。

赵云今又贴近了近,几乎攀在他耳畔:“等你出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江易这才看见,她抚摸着他伤口的那只手腕上,戴着一条破旧的五色线绳,在光影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

他低下头,撞入她澄明的双眸,沙哑着声音:“你记起来了?”

赵云今又笑了,她那俏皮的一笑,一瞬间将人带回到那夜清透的月色里,带回到一场不愿醒来的悠长的梦中。

在梦里,两个彼此温暖的天真孩童相拥而眠。

她仰头,一个柔软的吻贴上他干燥的双唇。

那年春日的暴雨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底停息,雨后世界的满目疮痍也袒露在阳光下,渐渐被填补。

世界寂静无声,在某一刻,江易甚至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一吻毕,她鼻尖亲昵地抵着他:“哥哥,把你自己还给我吧。”

*

五年后。

监狱的大门口落下条条嫩绿色的垂柳,许久不曾动过的大门敞开,江易乍见四方墙外刺眼的阳光,还有些不习惯。

他低下头,按了按眼眶里的假眼球。

路边停着一辆汽车,见他出来鸣了鸣笛,车窗摇下,贺丰宝从里面露出脸来。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江易没着急上车,左右看了看,知道他在找什么,贺丰宝笑笑:“她没来,失望了?”

江易没说什么,这五年的牢狱生活并没能蹉跎掉他身上的锐气,神情举止里还和从前一样,肉眼可见的能气死人的冷淡。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顽石一块,无论光阴、苦难,还是命运的洪流都难以将他雕磨得整齐,始终带有不灭的棱角。

贺丰宝启动车子:“原本是要来,可后来又嫌天气太热阳光太晒,说反正开车也不需要两个人,我来就好了,她在凉快地方等你。所以江易你看,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可偏偏女人这东西能说会道,对你撒撒娇笑一笑就缠成了绕指柔,再硬的男人到了这种女人面前,都得认栽。”

江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了丝笑。

贺丰宝安静地开着车,江易忽然觉得不对,明明只有他和贺丰宝两个人的车厢里,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第三个人的呼吸声。他扭过头,和后座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对上了眼,他转回身,问贺丰宝:“什么时候结的婚?”

贺丰宝愣住,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江易反应过来:“我的?”

于是他再次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那男孩。

这五年里,赵云今很少来探望,就算来也不会带着孩子,他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见过。

男孩精致得像是童话里的小王子,不胖却肉嘟嘟的,皮肤软得像果冻,眼睛大而有神,丝毫不怕人地盯着他瞧。他并不很像江易,神态和厚脸皮的精神倒是与赵云今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很久,江易转过身盯着前方的道路平复心情。

后座那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动了。

他慢腾腾地沿着主驾和副驾的缝隙爬过来,也不叫人,就那么一屁股坐在江易的腿上,小肩膀挺的笔直,端正地坐着,露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给他。

江易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陷了一块。

他忽然明白了,赵云今之所以不来,只是想在见面之前,给他和孩子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问:“知道我是谁吗?”

男孩奶声奶气地说:“知道,你是阿易。”

……

墓园天高云淡。

男孩一进来就撒了欢,嘴里喊着妈妈扑楞楞朝墓碑前跑去,江易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身后。

男孩停在一座光洁的碑前,却没看见赵云今,他疑惑地问:“我妈妈呢?”

轻笑声自身后传来,江易回头,她正站在树荫笑吟吟看着他。

岁月从不败美人,直到看见她那一刻,他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八岁初遇,十七重逢,中间经历无数坎坷与磋磨,时隔多年后再站在她面前,才发现她一点没变,竟和少女时没什么不同。

赵云今走到他面前,发梢依然是熟悉的山茶花的味道。

她看着林清执的墓碑:“原本想在家里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更想来这里。”

贺丰宝站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墓碑旁放着许多束新鲜的蔷薇,江易拿了一束花摆在碑前,静静地看着那张相片。

男人永远不会再苍老了,几年如一日温柔地存在着,如果他还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一定会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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