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191)
赵云今第一个电话打在下午五点,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 猜出江易大概率在睡觉,就一直在外面等。
江易不是会轻易将情绪流露在脸上的人,但他确实没想到赵云今会在除夕夜从家里偷跑出来陪他,那一瞬间的惊讶是装不出来的,哪怕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赵云今依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惊喜。
“你来这里家人知道?”
“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少我一个虽然会少了点热闹,但还不至于没有年味。”女孩笑着说,“倒是你这里,如果我不来,不知道得多冷清。”
江易把东西拎进去,早前他去燕子家借的锅碗瓢盆都还在,晚饭倒是不成问题。
屋里很冷,江易打开电烤炉取暖,赵云今把吃的拿出来加热:“你今天不用去于水生那吗?”
“他和三太一起过年。”江易一天没喝水了,嗓子发干,“三太不愿意看见我。”
赵云今和霍明泽在一起的时候听他提起过霍家的琐事,知道他口中的三太是哪号人物,当初这位能够傍上霍嵩,其中也少不了于水生的苦劳,可当时谁又能预见到后来的事——在霍嵩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敢这样颠鸾倒凤不知收敛地胡闹。
“你又不是于水生亲儿子,她有什么可不待见的?”
“于水生最落魄的时候成日在油灯街鬼混,我妈和他好过一阵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男人老相好的儿子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她能容我到现在……”江易话音顿了顿,嘲讽地说,“没准是于水生还念我妈点旧情。”
话虽这么说,却没看出于水生哪里念旧来。
让江易住在油灯街这样的腌臜地方,连套好点的房子都舍不得给,让江易去看歌舞厅,动辄就要抡钢管镇场子,力出了不少钱却没几个,让江易去死敌恭叔的KK砸场子,差点不能全乎回来……江易这些年过得算不上好,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自己倒锦衣玉食逍遥自在,嘴上说江易是干儿子,实际和双喜那便宜老爸武大东一样,都没把人当人,不过是养着条狗看门罢了。
赵云今挺看不上于水生这样的做派:“你为什么还跟着他?”
“还他人情。”江易说,“没他我早饿死了,我不喜欢欠别人。”
“几顿饭的人情你要还多久?”
“他养了我六年。”
从他九岁那年被于水生带回家,一直到十五岁自己想法子谋生,这六年的开销都是于水生承担的,虽说过得没多好,但至少有口饭吃有间教室读书,江易并不是个重感情的人,相反他算得清清楚楚,人情一还就瞥开关系,绝不逗留。
赵云今漫不经心:“不就几顿饭?换成钱折给他就是了。”
她去洗手,冷不防水龙头里出来的水是冰的,她触电般缩回手。电烤炉的温度还没蔓及屋里,不光是水,整个屋都是阴冷的,江易说:“床上不冷,我刚躺过还有热气,没想对你怎么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赵云今收回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哦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话很不相信似的。
江易接过她手里的菜:“我来吧。”
赵云今是当惯了大小姐的,洗菜做饭这活原本也不适合她,江易这么说她很自然的就松开手,跑去烤炉边取暖了。
两人一个准备晚饭,一个安静烤火,谁也没有再开口。赵云今抬眼四顾,看了看小屋泛黑的墙壁和年久失修有些发霉的家具,热好的饭菜飘来浓浓的油香味,窗口透来微弱雪光,映在江易英俊的脸上。她忽然有种置身上个世纪居民楼里的错觉,一切都是旧的,但旧中却有温馨的味道。
赵云今细细端详江易,从认识起就觉得奇怪,一个社会败类、无良痞子,换作平时她绝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接触,更不可能让他白白占便宜,可他是江易,一切就发生得顺理成章,无论他怎么在嘴上刻薄她,举止冒犯她,赵云今从没有真的为此生过气。
——就算是个痞子,也是个不让人讨厌的痞子。赵云今偶尔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江易很熟悉,无论是他的冷漠还是他的炽热,都似乎在哪见过,明明相识不久,却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江易看似在摆盘,却把她的一切动作都收入眼底。
赵云今笑笑,没有接话,起身去烧热水。江易热好饭菜时,赵云今已经把他晚上要吃的药泡好了,药用宽口的玻璃杯装着,颜色像可乐,她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坐在桌子对面。江易家没有电视,只有一台很久没用的老式收音机,他按开,一段沙沙的杂音过后,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的声音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