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205)
他就是她的影子。
后史书记载,一家三子,三子三姓,鸾鹄停峙,本枝百世。
李渭四十岁那年,长留携着新妇回甘州拜见父母,父子两个经年未见,在书房内聊天。
李渭讲起一事,近来连天雨水,李娘子的坟碑被水冲倒,李渭道,他想将李娘子的坟茔重起修葺,与李老爹夫妻两人合葬。
“你的母亲,是我的元妻,也是我的长姐,我永远记得她,但..."
长留看着窗外,他的三弟正在蹒跚学步,新过门的妻子和继母左右牵着他的手,望野提着木剑,骑着匹小马在花园内玩耍,满园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百年后,父亲要和继母合棺一处。
长留点点头:“就按父亲的意思办。”
他还是个小少年时,曾恋慕过春天,后来年岁渐长,便也释然,欣慰父亲和继母两人的恩爱,他的父亲,遇见了很好的人。
傍晚李渭从衙里回来,见屋里帷幔低垂,烛光昏暗,婢女全都不在,春天双手托颐,正盯着面前的开放的花骨朵。
他悄声问道:“看什么,孩子们呢。”
她眨眨眼:“昙花开了,我嫌弃他两人闹的慌,把他们赶去花园玩。”
她这时已过而立之年,正值一个妇人极盛年华,比她的母亲还要秾艳的风骨,媚色生香,摄人心魄,沾之即醉,因他多年的珍呵,眼里还有少女时熠熠生辉的光彩和清澈。
花啪的一声绽放,“好容易养了这棵。”她把花瓣一片片拾起,装在冰裂纹碟里:“埋在雪里,留着来年春泡茶喝。”
李渭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嗅着她衣裳上的幽香,大掌顺着手腕慢慢游走入衣内,抚摸着雪腻臂膀,向上游走。
这一身雪肌艳骨,他食髓知味。
她躲开,睇眄流光,红唇衔笑。
他把深吻衔过去。
无论他官位如何,世人如何称呼他,她私下里,依旧称他李渭。
是那时候留下的习惯,她一声声,一句句,这两个字,是催/情药,是断肠草,是迷魂汤。
猊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比这更袅袅的还有喘息声,柳枝因风要折断,更显星眸迷离,脸颊绯红,艳□□滴。
雪絮落花被狂风吹卷,身不由己,只能攀附。
她累极,抬起汗津津的手,断断续续道:“花...还没...”而后兀的咬住他的唇,将破碎低吟碾碎在纠缠的唇舌间。
李渭捞起她柔软的腰肢,他鬓边已有点点华发,但体态维持的很好,身体依然矫健,面容仍然英俊,漆黑的眼睛,温柔又凌厉,依旧不改清冽。
餍足之后,花瓣已萎,她嘟唇抱怨他:“我好不容易养的昙花,一年就开这么一次...”
李渭将她搂进怀中,亲吻她湿透的发:“还有明年呢。”
还有此后漫长的一生呢。
十年后,李渭治凉州,兼任河西大总管。
那段时间,河西屡出悍将,最富盛名的有两人,亦是李渭的左臂右膀,一为虎向南,一为赫连嘉言。
李渭在治八年,在他治期,河西四郡‘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他不在朝堂,却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当守河西,对抗后来崛起的吐蕃和回鹘,扛起了半壁江山的安稳。
他也给了她诰命等身,无数荣华。
那一年的冬天,他在病榻上,温柔的对她说:“妞妞,我先走一步。”
他拉着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好好的,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好好照顾你们的母亲。”他对三个儿子说,“我在时,护她如明珠,你们亦当然。”
他死后,三子扶棺,万民相随,连绵送葬队伍不见尽头,走入祁连山内。
他的夫人那天没有穿哀衣,穿了一身极奢丽的回纥红衣,骑着枣红马,她的容貌还未衰,美貌依旧,是个受宠的、纯真的妇人。
人人钦羡李渭的人生,一个普通庶民,中年发达,平步青云,官至极位,娇妻美艳,子孙有息。
很少有人提起他年轻的时候,一个收养的养子,军队卒兵,行路的护卫。
但其实是那时候,他遇见的一个人,改变了他一生。
他的一切荣光,皆因她而起。
他们厮守三十年。
很多很多年后,敦煌雷音寺有佛洞倾塌,僧人们找出佛洞中一匣供养文书,阅览之后,送往了凉州府。
陆随影看之后,沉默半晌,拨金在敦煌莫高窟建了一个佛窟,将这个匣子送入窟内供奉。
他是幼子,已年近耄耋,记忆最深的,是父母亲的恩爱。
阿爹无论走到那里,都要带着阿娘,怕她孤单,怕她找不到他。
阿爹袖子总藏着一块狮子糖,起先只偷偷塞给阿娘吃,后来被兄弟两人发现,每次都无奈的分给母子三人,但母亲那块,总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