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东溪终于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大了。

他身后靠着的这口缸和对面那口缸的位置是他特意调整过的，缸顶的两块缸盖子的位置也是他特意调整过的。略抬一抬眼皮就能看到天上的时钟，现在，钟上面的指针指到了晚上十一点半；略侧一侧头就能看到平地后面的那棵大树，现在，微风习习，树上吊下来的藤条子轻轻飘荡，光司马依然一丝踪迹也没有；再往另一个方向略侧一侧头，就能看到山坡……

自从夜幕降临后，那山坡上，就有光亮起，现在依然和他之前看到的时候一样，亮闪闪的。缸身上亮起的是白光，树身上亮起的是绿光，每一口缸，每一棵树，都像是有一束聚光灯照着一样，在黑漆漆一片里，亮得就像是舞台上的布景。

也看得到人。

每个人的身上也在发亮，红色的亮光和缸上的树上的亮不一样，突出地，就像是在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舞台上的主角，需要有一道特别的光，把他们送到观众的面前。

大多数照着人的光是静止的，偶尔变化，就是有人从自己挑中的那口缸前站起来了。

只有少数是动着的，那一些都在半山腰分界线以上——星星点点拉开了足够长的距离，分界线的那一边缸少树稀，这些亮点子的周围大多是一片漆黑，他们移动着，比其他任何一处都更显眼。

夏东溪收回目光，转向正前方。

正前方是钱小跃。

这个角度也是夏东溪特意留出来的，不光能看到钱小跃，还能看到他和他那口缸的前后左右，留出的范围足够他对那边可能的突发事件作出及时的反应。

现在，钱小跃正坐在缸边发呆。

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所有事——天黑以后，他就从他搭建的窝棚里走了出来，花了一番精力把他用来遮阳的缸盖子给放了回去，还小心地往一边推了推，空出了一个足够他自己往里面钻的空隙。

然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山坡上。

呆愣愣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夏东溪懒洋洋地用肩膀顶了顶一边的叶田田：“田田，你说，他们那些在上面的，看我们，是不是也是三个亮点子？”

“我们都是舞台上的人。”

“哎哎，田田！”夏东溪纠起眉头，“你怎么老这样——你一句话把我想说的全都给堵掉了！”

“你想说什么？”叶田田偏头问。

“我都已经想好了！”夏东溪坐正身体，“我问你是不是三个亮点子，你回答‘是’。然后我就说，‘那他们可亏了，他们看我们是鬼火三朵，我们看他们是满天星光’。田田！多浪漫的场景啊，被你搞没啦！”

“哦——”叶田田想了想，“那你再问一遍。”

“呃……”夏东溪滞了一滞，“问什么？”

“你一开始问的那句话。”

“恩？”夏东溪有些迟疑，语速降低了很多，试探着重复，“田田，你说，他们那些在上面的，看我们，是不是……也是三个亮点子？”

“是。”叶田田重重地点头。

夏东溪的眼睛里一点点浮起笑意，声音也响亮起来：“那他们可亏了，他们看我们是鬼火三朵，我们看他们是满天星光——”

“是啊。”叶田田说，“上面有好多星星。”

夏东溪大笑，一把抱住叶田田，两个人一起滚翻在地上，仰面朝天。

从这个角度看，对面的山坡就像是一块天幕，那些亮着的，一星一点的，忽而闪动一下的，真的，就和晴夜里的星光相像起来。

夏东溪眨了眨眼，侧过头，叶田田刚好也侧过来。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星光。

***

“嘀嗒嘀嗒——”天上的时钟走到了距离晚上十二点还有十分钟的地方。

山坡那片天幕开始闪动，无数光点子发生了变化。

“田田——开始了！”夏东溪翻身站起，伸出手。叶田田把手掌放进夏东溪的手里，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他们两人的身前，钱小跃也站了起来。他往山坡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过身，对着他选中的那口缸，肃容，开口：“光司马，快来救我——”

“哎哟哎哟，这句话上次听，只觉得幼稚——”夏东溪的眼角抽了抽，“这会子从那小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又多了份羞耻呢？哎——”他长长叹了口气，往前走：“在这种地方，真的是锻炼啊，连人的脸皮子也能练得厚起来。”

说话间，钱小跃已经钻进了缸身里。

夏东溪也往前走出几步，也在一口缸的前面停了下来，而那口缸——

就是钱小跃钻进去的那一口！

夏东溪凑头到缸口还开着的空隙处朝里面看了看，一伸手，抵住了钱小跃往缸口拉的缸盖子，侧头招呼叶田田：“田田——来来来，快念，念完我们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