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73)
费嘉年从善如流,说着感谢的话。纪南见爸爸抬头看她,又看看费嘉年,胡乱敷衍了几句,又叫她:“纪南。”
“在。”她下意识地点了个到,心下一阵懊恼:都这么多年了,小时候的记忆就像烙印。堆满池的油腻碗碟,爸爸的军训式育儿,条件反射比大脑更快,驱使她在第一时间挺直了背。
被女朋友的爸爸看了两眼,费嘉年很知趣地往边上站了站,低头看滴滴车到哪儿了。
纪昌海似乎还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开口都显得不情不愿:“……他要是欺负你,你得跟爸爸说。”
纪南愣了愣:“那您打算怎么办啊?”
“你爸爸,啊,你爸爸这把年纪了,人还是认识几个的。”
“……”纪南有点无语。这个爸爸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哥了?她年纪也不小了,还能挨费嘉年欺负?她欺负他还差不多,这两天不就赖在他家不走么。
“放心吧,我自己有数。”
出租车往前开了五十米,纪南往后看,纪昌海还站在路边,像个愣愣的俄罗斯套娃,最大的那一套,啤酒肚拱得老大,
纪南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不是出自委屈或愤怒——而是隐隐有些悲哀。费嘉年说得没错,翻旧帐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情。在过去十余年里,她竭力想将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传达出去,但收效甚微,到今天只觉得疲累。
或许费嘉年才是对的。理解本身就是件高成本的事,不必非要理解。不理解但依然可以互相关怀、努力做彼此的后盾。那些可笑的话,没什么用的人生建议……这样也够了,她应该满足。
费嘉年正在看手机,五官在手机光线映照下有种格外的易碎感。她忍不住想叫他:“费嘉年。”
他锁了屏抬头:“嗯?”
她凑过来,圈住他的胳膊:“叫你一声。”
☆、团圆
冯一多第一次去辽城,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暑假。外公终于松了口,但不肯让爸爸独自带她走,硬是跟着父女俩一起北上,回来的路上憋了一路,到家才问她:“辽城好不好?”
冯一多因为不常去而在奶奶家受万众宠爱,玩了整整两个礼拜,作业一点都没动,自然觉得事事好,外公继续追问:“那你爸爸对你好不好?”
也好,好极了。冯世康对女儿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外公于是很失落地走开了。冯一多半夜起来上厕所,见他盯着全家福发呆,香烟几乎要烧到手指头。
要到好几年以后,她才渐渐地开始明白那两个问题的含义,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外公是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
可她怎么会不回来了呢?她的家在这座江南小城里,这里有骂骂咧咧的外公、温柔爱笑的外婆,还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在跟亲爹吵架的小姨。
辽城也很好,但辽城不是她的家。
从飞机上下来坐摆渡车,湿冷的空气直往衣领里钻,冯一多打了个激灵,看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迹发愣,手机震动,是小姨打来电话,说她们已经到了。冯一多下意识地问林婉阿姨也来了吗,小姨沉默了一下,说:“费老师。”
冯一多立刻又打了个冷颤:“要不我自己坐车回家吧。”
“你放什么屁呢?”
怎么搞的,谈对象了都,怎么还满嘴粗话!费老师也不管管。
和费嘉年谈恋爱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了,自打被爸爸和冯一多抓了个现行,纪南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跟林婉也坦白了。林婉只短暂地惊讶了一两分钟,就笑起来:“纪南,你可真行。”
纪南尴尬得要死:几个月前她俩还坐在一起骂费嘉年装腔作势呢。
林婉悠悠然道:“做人还是得留一线,不能跟你一起骂,说不定骂着骂着,哎,你俩勾搭上了。”
纪南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说歹说,请了两顿饭才把她的毛捋顺。回来跟费嘉年感慨:“做人还是得留一线。”
费嘉年刚洗完澡出来,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都骂我什么呢?”
“骂你脸蛋漂亮,蛊惑人心,是个狐狸精。”
她又随口胡诌,费嘉年多半时候还是很好糊弄的,也可能是因为他不跟她计较,把糊弄也当乐趣。狐狸精这颗印章敲在脑门,他笑得直不起腰,眼睛弯弯,真是漂亮。纪南正在心里暗叹如此极品的白菜竟然让自己轻轻松松就拱走了,那人把毛巾往她脸上一盖,沐浴露的清香迎面扑来。
这也是费嘉年很爱玩的把戏:把擦过头发的毛巾扔到她头上,等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下来,就顺势吻上去。不过一两个周,纪南已经成了巴浦洛夫的狗,连这股沐浴露的味道都让她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