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66)

作者:陆归

可她就是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到昏了头,退学跑回家来生孩子,把命都丢了。

冯世康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纪昌海和冯蕾从始至终都讨厌他,但他勉强算是个过得去的父亲。纪南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小毛头的样子,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把恐惧、惊惶、悔恨、痛苦都写在了脸上,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说:我会养她的。

这是纪东的女儿,纪昌海怎么可能答应,冯一多两岁以前,他再没让冯世康见过女儿一面。等她大了一点,因为办入学手续需要父亲出面,冯世康才被允许跨进了纪家的门。

说来也奇怪,这样软弱无用的男人,在女儿身上却展示出非同一般的执着。

冯一多和爸爸一直有联系,打电话的频率维持在每周一两次,平时出手阔绰,不只是因为外公外婆大方,也有爸爸那儿持续供血的缘故。外公外婆再讨厌冯世康,他也是她的爸爸,每年暑假会带她去北方玩,在滨海浴场挖沙子、吃蛤蜊。

母亲早逝,夹在外公外婆和爸爸当中,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纪南心想。

费嘉年怎么还不回来?

大年初七,气温一夜之间骤跌至零度,天空中飘着小雨,淅淅沥沥,冻得人骨头疼。纪昌海的风湿病又犯了,抱着腿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拿热水袋捂着,哪儿都去不了,纪南劝他去医院,他把头一横:“去什么医院?正月里去医院不嫌晦气?”

一句话就逼得纪南怒火中烧,深呼吸了三个回合,不断提醒自己:今天还得帮冯世康说项呢。

纪昌海是一贯的暴君作风,自己身体不舒服,就要弄得天下不太平,全家人都低气压,冯蕾早就习惯了,躲在书房里看书不理他,冯一多知道小姨今天要帮她说情,也乖乖地躲在房间里写作业一声不吭,只有纪南重任在身,在厨房转来转去,想不好怎么开口。

“纪南!”爸爸又在使唤她,“帮我倒杯茶!”

纪南屁颠屁颠地倒了杯滚烫的热茶过去,纪昌海嫌烫,眉头刚皱起来,纪南就非常灵光地主动提出去给他加点冷水,又回来双手奉上,请爸爸慢用。纪昌海从杯子的上沿观察她,满脸狐疑:“你有事?”

纪南猝不及防,本能地想糊弄过去,但腹稿都打了两轮了,再怎么修修改改也就这样了,干脆心一横:“不是我有事,是多多。”

冯世康突然过来说要带多多回老家,说起来也并不是有违情理的事。

他本来是年前就想来的,但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年前病情又突然加重,想着万一多多到了辽城,正好赶上奶奶过世,那就不好了。但眼见着老人身体一天比一天弱,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冯世康咬着牙拍板:来一趟吧,小辈的总得见见。

于是又仓促地来信川接人,弄得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最措手不及的还是纪昌海。纪南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似乎一时没听懂,追问:“什么?”

“……冯世康说想带多多回去几天。”

冯一多八成正在房间里竖起耳朵听,当着她的面,纪南其实不太喜欢直呼她爸爸的大名,总是客客气气叫姐夫,但纪昌海听不得她喊姐夫,他对冯世康几乎是有点仇恨的。

纪南看到爸爸眨了眨眼睛,膝盖也不揉了,茶也不喝了,脸上露出困惑:“他脑子坏掉了?我跟你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什么意思?”

“他不是想让多多回去见见太奶奶吗。”

“多多是条狗啊还是只猫啊?他说带就带?”

纪昌海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困惑向冷笑转变,纪南从中读出大事不妙的信号,后背的汗毛一下都竖了起来,硬着头皮保持冷静:“他好歹是多多的爸爸。”

“算个屁的爸爸!”纪昌海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高声道:“冯一多!出来一下!”

冯一多手脚敏捷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她躲在门背后,每句话都听进耳朵里了,对于眼下局势之不妙有非常清楚的认知,外公竖着眉毛问:“你爸要带你回去,你回吗?”

冯一多知道他不喜欢爸爸,但从没见过他这样凶狠,嚅嗫着不肯说话,小姨在边上插嘴:“你吓唬多多干嘛?”

外公立刻调转枪头:“纪南,冯世康脑子坏掉了,你脑子也坏掉了?你要为他冲锋啊?”

“他是多多的爸爸,多多也愿意跟他回去,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纪南本来想说“人家父慈女孝关你屁事”,幸好还有点理智残存,不然现在八成屋子都炸没了。她后怕地吞了吞口水,抬头却见到爸爸满面惊愕:“多多,你要跟他回去?”

冯一多都快吓尿了,只敢点点头,外公立刻说:“辽城又冷又穷,空气又差,pm2.5都超标的,你去那里找苦头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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