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6)
男生得意洋洋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是同班的钱丰:“就很简单啊,不懂怎么会有人一分都拿不到,好歹列个方程吧?”
林婉猛地转身,幅度太大,把正在耐心讲题的费嘉年小小地吓了一跳。钱丰春风得意的面部表情来不及收敛,因为她臭到极点的脸和极富攻击性的肢体动作而卡在了正当中,嘴角一点一点艰难地放了下去。
林婉拉出一个冷笑。四周环绕着食堂嘈杂的人声,她的声音清晰得不得了:“臭傻X。”
费嘉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钱丰小声说了句“什么玻璃心”,拉着他要换去旁边的窗口排队,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钱丰是费嘉年高三一整年的同桌,两人同进同出,干什么都一块儿,拍毕业照时拉着费嘉年咔咔一顿猛拍,临别时还满怀猛汉柔情,洒落了几滴惜别之泪。毕业两年后的寒假,班里同学张罗着再聚,费嘉年却没有出现,有人问起费嘉年上哪了,席间竟没有一人知道他的近况,钱丰神情尴尬:“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纪南当时坐在同一张桌边,随口问:“他之前干什么呢?”
“我也不太清楚。”
点开费嘉年的社交媒体,动态不多,但每一条下面都有不少留言,可见日子过得依然呼朋唤友,挺滋润。他换了个环境,有了新的生活,并在新的社交圈里继续如鱼得水,朋友们像多年生草本植物,一茬枯了明年还有新的,不变的是合照上他灿烂和煦的微笑,唇红齿白,可以直接送去拍牙膏广告。
纪南的大学生活非常忙碌,上学、打工、进一步全方位地跟纪昌海作对,费嘉年这个名字渐渐沉底。她只听说他上了很不错的大学,似乎要继续深造、走学术精英的路子,没想到眼睛一眨,竟然成了她小外甥女的班主任。
再次相见,费嘉年依然是标准的万人迷大美人,笑容温和无害,和十七八岁时如出一辙。她安慰自己:嘴长在他自己脸上,要怎么笑,她本来就管不着。
——却依然在他试图用营业式微笑攻略她的瞬间,本能地后退。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像头发丝落在实验天平上,细小到无法观察,却让指针瞬间偏移平衡位,精准地刺中了她。
外面雨势渐小,费嘉年的鞋子已经里进了水,每一步都踩在吸满水的海绵上。
纪南一路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一路都没有说话,他其实能理解:他们在高中时就不算熟,又好几年没见了,没话可讲很正常。
她一直在前面带路,裙子下面是两条光溜溜的小腿,费嘉年走了神。
今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很早起来,白天去了另外两个学生家里家访,穿了很普通的运动衫,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衣服,柜子里还有三件,哪天不知道穿什么了,抓起来套上就可以出门。
日程表上唯一同日常有出入的事,就是家里还有一叠作业没批改,今晚或许需要熬夜。
车站就在小区门口,纪南把他送到站台上,也许是觉得就这样道别太仓促,没话找话地问:“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高三时有家长开放日,爷爷就这么来了一次,她竟然还记得。费嘉年有些意外,“挺好的。”
她点点头,“那就好。”
这话说完,两个人彻底没话题可聊了,正是道别的绝佳时机,纪南非常自然地说了再见,转身要走。
几乎是瞬间的决定,费嘉年从背后把她叫住。
“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事沟通方便一点。”
纪南吓了一跳,拢拢头发,“我没带手机。”
话音刚落,口袋里就有东西嗡嗡振动起来,紧接着屏幕乍然亮起,像一盏两百瓦的大灯泡,把她的谎言和尴尬照得一清二楚。
费嘉年双手插在兜里,看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掏出来,按下接听键。
冯一多嗓门挺大,五米开外的费嘉年也听得分明:“小姨,帮我带瓶可乐上来行吗?不要无糖的,要原味可口可乐。”
“自己下来买。”
“在下雨诶!”
纪南直接把电话挂了,嘴角向两边拉扯,基本上可以算是在微笑:“你看我这个破脑子,随手塞兜里就忘了。费老师我扫你二维码吧?”
费嘉年的脸笼罩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分明。两人僵持了数秒,他突然向前走来,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纪南都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落到了他手里。
不到半分钟,费嘉年已经把自己加进了她的好友列表里,连备注都改好了。
公交车从路口缓缓驶来,费嘉年把手机还给她。
“分科的事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别急着决定,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