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52)
小看她了,还挺有社交手段。他心想。
何安平去书房接电话,纪南挽起袖子进厨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回想她家空空荡荡的冰箱,费嘉年对她的厨艺持观望态度,随手指点:“洗菜吧。”
“看不起我?”
“你会做什么?”
“番茄炒蛋。”
寒假作业第一条:为爸妈做一道菜。纪南用番茄炒蛋糊弄了九年,从小学糊弄到初中毕业,别的不敢说,这个还是有把握的。费嘉年从见面第一分钟起就板着的面孔,此时也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说:“洗菜吧。”
洗菜就洗菜。
纪南站在水池边认认真真地掰菜叶子,那边厢费嘉年把猪肉下到大铁锅里,生抽调味、老抽上色,尝了尝觉得太淡,正一手持锅铲一手举酱油瓶,她冷不丁地问:“你那个保鲜盒还在我家哎。”
费嘉年手一抖,“就放你家吧。”
“我也用不上,等你回去,我送到你家吧。”
“不用。”
就是个保鲜盒,超市买东西送的,纪南却揪着不放,好像是他费嘉年亏欠了她,被追着屁股要债。
“你怎么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甩着手问。身上的味道飘过来,让他想起清水粥、豆腐脑、米黄色的毛衣、羊皮小靴子、格子床单,还有那间暖融融的小房间,空调温度打得很高,纪南穿着厚袜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多动症儿童。
大概是那里实在太暖和,以至于他一度鬼迷心窍。
“酱油放多了。”
她不以为意:“那就多吃点饭嘛。”
“你来北京干什么?”
纪南说是来给他拜年,但他不信。
“……来出差,后天就走。”看他神色不妙,纪南紧接着补上一句:“我下午还得开会呢。”
“冯一多呢?”
“寄养了,让费老师帮我照看两天。”
她也真好意思,把他的爷爷当自己爷爷使。但这就是纪南做事的风格,她在心里画了一条线,对线外面的人永远保持警惕心和距离感,对线里侧的人,则百分之百交付真心,帮忙不遗余力,请人帮忙也一点不手软。
所以我也入线了吗?
这样的问题鲁莽且不合时宜。费嘉年想起高考前挂在教学楼外墙上的加油标语,红底白字、无比瞩目,却有情感太过热烈充沛之嫌,让人看了起皮疙瘩。
他咬住了嘴唇。
“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啊?”哗哗的水声里,纪南这样问,“我还以为你也被我传染了呢。”
“荒唐。”
纪南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荒唐。”
他提高音量。声音真好听,字正腔圆,像小时候听的电台节目主持人,费嘉年应该去当语文老师的。纪南愣愣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他扣上锅盖回头,一个爆栗落在呆头鹅脑门上:“你洗的菜呢?”
她指指水槽。
里头放了半池水,菜叶子沉沉浮浮地漂在水面上。纪南放鸭子呢,洗了这么久都是瞎忙活。
中午这顿饭宾主尽欢,红烧肉有点咸了,但还可以接受,纪南就着汤汁多吃了半碗饭,何安平头一回见人大米饭也能吃这么香,怕她不够吃,还把菜都挪到她跟前,纪南都快撑了,连连摆手:“真的够了真的够了。”
何安平挺喜欢她,吃完饭还想拉着她唧唧呱呱地说话,费嘉年收拾完桌子,提醒道:“纪南下午还要开会呢。”
纪南如梦初醒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还说冯一多缺心眼,按他观察,这毛病十有八九是从她这儿继承的。不过这样有一点好,上哪都吃得开,不会吃亏。
外面还在下雪,费嘉年谨遵母命出门送客。前脚还说她缺心眼,后脚她就马上现场表演一个没带脑子,都到楼下了,两手一摊说伞落在了酒店,费嘉年只能庆幸自己随手拿的伞够大:“我送你去大门口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
她嘴上说得漂亮,眼里却颇有点得意,把手揣在兜里,屁颠屁颠地挨着他躲进了同一把伞下面。
黑色伞盖圈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不说风雨不侵,起码可以挡住天上飘落的雪。
“你喜欢冬天吗?”费嘉年低头注意脚下,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发问,又自问自答:“我喜欢冬天。我姐以前特别喜欢带我去跟她的同学吃火锅,那么小个锅,旁边坐十个人,好挤呀。”
纪南连说带比划,因为戴着手套而显得有些笨拙,认真的样子让费嘉年也不得不严肃地考虑这个并不严肃的问题,想了想,说:“我喜欢不出门的冬天。”
信川的冬天又湿又冷,冻雨永无休止,爷爷的膝盖一到雨天就痛,低温更是雪上加霜,于是家里常开空调,屋子都吹得暖融融的,少年费嘉年从外面上完补习班回来,一杯热茶下肚,再加上热水袋和厚厚的羊毛袜子,身体从里到外逐渐回暖,才终于对熬过这个寒冬有了一点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