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48)
她从来没见过费嘉年这么松弛。
对,就是这个词,松弛。他依然待每个人都很好,可是不一样了。
贺明明的脸上分明写着“我要跟你算账”,费嘉年自认没什么账好算,掌心却有汗。
何安平的电话救了他。
何女士向来喜怒形于色,费嘉年记得她还在信川工作的时候,每天晚上下班回来会在玄关喊一声“我回来了”,凭这四个字,费嘉年就能推断出妈妈今天到底过得怎么样,以此计划在饭桌上要说什么话:她心情好,他就多说一些学校的事;她心情不好,他就只管埋头吃饭。
大概是最近工作顺心如意,何安平的语气堪称和蔼可亲,问他下个月就过年了,要不要来北京。他不放心爷爷,半天没答话,何安平还以为是费建明不让,说:“你爸那儿别管他,我去跟他说。”
费嘉年心想:还是别了。
这个家女主外男主内,艰难地维持了好多年,费建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要是何安平真跟他说儿子上她那儿过年,他怎么着也得发一通脾气。那年寒假去北京,结果生病耽误了高考,他坐飞机过来,愣是到病房里指着何安平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件事费嘉年当个笑话似的说给了纪南,她躺在床上喝粥,边听边吃,说:“叔叔还挺讲究。”
“怎么?”
“你这是倒霉啊,他骂两句给你去去霉。”她振振有词,费嘉年在纪南歪理大全上又加了一笔。说完了玩笑话,她放下碗,托着腮帮子感概:“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跟我同学去北京玩来着,窗外下好大的雪,我们就在里面吃火锅,冰火两重天啊,很好玩的。”
“年年?”
费嘉年回过神来。何安平又问:“来不来?”
眼前有雪的残影,他甚至闻到涮羊肉味儿。想了一下,费嘉年说:“我想想吧。”
蹲到第四天,纪南脸还没消肿,已经开始居家上班了,几张ppt做完抬头一看,时针已经转到八点,赶紧跳起来去厨房。费嘉年昨天把半成品放在了冰箱里,她拿微波炉转一转就行。
费老师不愧是费老师,严格规定了病患纪南的三餐作息,并且反复敦促,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仿佛这个破烂身体如果没在一礼拜内恢复到能打拳的程度,就是辜负了费老师的一番苦心。
她优游自在地吃完了一份鸡丝粥配蛋皮,把费嘉年的保鲜盒也洗干净,又坐在桌边看了会儿资料,门外传来冯一多的说话声,是费嘉年又把多多送到了家门口。
纪南根本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一直竖着留意外面的动静,立时跳起来拉开门往外跑,脚趾踢在门角上,痛得她险些叫出声。
“你怎么啦?”
冯一多扔下书包过来扶住她胳膊,费嘉年原本把人送到就要走,听到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冲了进来,见状哭笑不得:“大晚上的表演杂技呢?”
她抱着脚蹦跶,痛得面目扭曲,呲牙咧嘴地说:“……洗衣液呢?”
把这茬忘了。费嘉年叹了口气。“我现在下去买,你别动了。”
纪南家小区门口有超市,货架上林林总总排列各种品牌、规格的洗衣液,费嘉年打电话给纪南,问她要什么牌子的,她一愣:“牌子?”
“对啊。”
“……随便买。”她对这事一点不在意,还使唤他:“费老师,帮冯一多再拿瓶可乐。”
“什么牌子?要无糖的吗?”
纪南说了声稍等,对面就没了声,应该是跑出去问冯一多了。
费嘉年在心里嫌弃这对姨甥,毛病一模一样,都想一出是一出。面前就是冰柜,他顺手拿了瓶矿泉水,在玻璃里看见了自己微笑着的面孔。
怎么回事。费嘉年伸手抚摸嘴角。
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费嘉年?”
声音娇软清脆,咬字的方式非常特别,都不用转过身,费嘉年就认出了它的主人。林婉站在三步开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打量培育基地里的大熊猫:“你怎么在这儿?”
“买东西。”
他的回答跟废话没区别,她没打算就此罢休:“你住在这里?”
“……不是。”
“跑这么远来买洗衣液?”
“我家附近的超市卖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谎言像长了脚,非常顺畅地从嘴里跑出来,费嘉年甚至来不及踩下刹车。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耳畔的手机通话还在继续,冯一多接过纪南的手机嚷嚷:“费老师我要无糖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哦,不要百事。”
面前的林婉走近了一步:“纪南就住在这个小区,她最近好像病了,我来看她的,费老师要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