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42)
她终于想起手里还有礼物,“这个给你。”
牛奶巧克力的味道在雨中蔓延开来,不知是否为错觉。费嘉年看了看标牌,是最近网上很火的一家店,标价不低,办公室的女老师们偶尔会奢侈一下,买个小蛋糕尝尝。
纪南把手抄在口袋里,嘴唇冻得发紫。“冯一多那个物理水平,多亏了你。”
“还没考完呢。”
“没考完才要送礼呢,要是考得不好,我心情就不好,哪还记得给你送礼啊?”她又开始说歪理,振振有词的,就是冻得打磕巴。“还有这个熊。”
粉红色小熊,捏在手里毛茸茸的,很暖和。
“可爱。”费嘉年轻声说。
“是吧,我也觉得可爱。”
“吃饭了吗?”看她摇头,费嘉年微微地抬起下巴示意她往里走,“去我家吧,我也没吃。”
费嘉年家的小区建成于千禧年前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餐厅连通,再往里是两个房间。大的那间原本是父母的卧室,费建明离开之后,费嘉年把沙发和书桌搬进去,将其改造成了起居室。
邀请纪南来家里吃饭实属一时冲动。费嘉年埋头在冰箱里搜罗了一番,只搜出两个西红柿和半盒新鲜鸡蛋,还有一把宽面条。纪南被安顿在起居室看电视,等了半天没听见他开火,探头出来问:“需要帮忙吗?”
“吃西红柿鸡蛋面行吗?”
“行啊。”
厨房餐厅的空间极小,只放得下一方小桌子,就当是餐桌。桌上铺着棉麻桌布,方格子图案略有些陈旧了,却依然干净,是主人日复一日认真打理的痕迹。
费嘉年手脚很快,把两碗面连筷子端上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扒拉,头发擦着头发,好几次他都觉得要撞到纪南了,抬头偷偷看,她简直就是压在五指山下八百年没吃过饭的孙悟空,吃得还挺香,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挨得太近了。费嘉年第一次发现她鬓角发际线处有一粒小小的痣,两绺湿漉漉的头发垂在她脸侧,弄得他脸上也痒痒的。
她突然福至心灵,抬起头来:“……怎么了?”
费嘉年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有点红。”
纪南伸手摸了摸:“……问题不大。”
“过敏了吗?”
“不知道。”
想也想不通。“问题不大”这四个字但凡换一个人说都会让费嘉年反感皱眉,迅速给对方打上“不靠谱”的标签,可由纪南说出口,却有无穷强大的说服力,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就歇一歇喘口气明天再说。
费嘉年想说那也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放心吧,未及开口,手机又有来电,贺明明三个大字分外刺眼。
纪南的眼睛贼溜溜的,很主动地又把脸埋回了碗里。费嘉年犹豫了一下接起来,贺明明的嗓门足有升旗仪式上的大喇叭那么响:“费嘉年,你怎么回事啊,找你的谁啊?不是说没有女朋友吗?”
“……我朋友。”
“什么朋友啊!还老时间去你家?”贺明明大概真的气得不轻,脱口而出:“你不会在约炮吧!”
对面纪南岿然不动,筷子与碗沿相撞,发出脆响。
费嘉年看看她,半晌没说话,贺明明不依不饶:“费嘉年?”
“真的是朋友。”他一字一句,心平气和,“贺老师,谢谢你给我介绍女朋友,但我也说了,现在还不需要。”
他是永远和气、礼貌、温柔的人,这样的语气堪称尖锐。
通话潦草结束,纪南碗里的面条也捞得差不多了。费嘉年问:“锅里还有,还吃吗?”
纪南摇头。“你今天在相亲?”
“也不算。”
相亲?她讲话真的非常老土。
她不再追问,不知道想着什么,下意识地咬了咬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立刻松开牙关,但上面已有印迹,让费嘉年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去花鸟市场看兔子——兔子需要磨牙,也会在铁丝笼上留下细碎的咬痕。
纪南不是兔子,是横冲直撞的野生动物。在这个热热闹闹的人类社会里闯荡,大概时常会觉得纳闷,因此这样的情况间歇性地就会发生:她毫无预警地放空,然后陷入大段的沉默。
在狭小密闭的电梯里,在沿着马路并肩散步的时候,随时随地,突然掉进自己的世界。
这时候你在想什么呢?纪南,可以告诉我吗?我想要知道。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会告诉你。
她当然不会问,因为他永远不会开口要求任何东西。
野生动物吃饱喝足,放空了一会儿,捂着脸说:“费老师你家有消炎药吗?我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