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32)

作者:陆归

他低下头,微微笑道:“说不上帮忙,教书而已。”

新郎新娘换了一身衣服下来敬酒,纪南扒了两口饭,站在后面帮他们拿烟酒。一圈下来终于走到高中同学这里,全班五十几个人,因为时间和地域的关系,来的也不多,刚好可以坐满一桌,钱丰上蹿下跳地要小夫妻喝三轮交杯酒,丁医生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纪南看他脸都红成关公了,当机立断地一刀劈下去:“一起喝一起喝。”

钱丰觉得扫兴,一抬头看见纪南,这位班长平时爱说笑,发起火来是不管不顾的,时刻预备着同人拼命,见她脸上分明写着“想死你就再起个哄”,手上的酒杯就往回缩了缩。只听费嘉年温声道:“林婉,新婚快乐,祝你们白头偕老。”

有他带头,众人也三三两两地跟着道贺,丁医生勉勉强强地又喝了一杯,品着味道不对,斜眼看去,纪南偷偷把酒换成了葡萄汁。

忽然有小孩发出一声尖叫,是林婉表姐家的孩子跑来跑去,被桌布绊倒了。意外发生得太突然,尖声哭闹之中,餐盘被牵拉着滑下桌面,丁医生敏捷地闪开,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幸免于难,酒杯却从手中跌落,满满一杯葡萄汁酒倒在了正好落座的费嘉年身上。

是宴会厅的灯开得太亮了吗……还是因为人多太挤,费嘉年有点晕眩。

他穿了白色衬衫,从领口到前胸,一大片深色污渍像世界地图,林婉呆若木鸡,纪南的反应比她快:“问题不大,去洗手间擦擦就行了。”

“更衣室,”林婉抓住她,“更衣室,丁智新有备用衬衫,去换吧。”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化妆间里一片狼籍。新娘化妆、做发型用过的东西还摊在桌上,不知为什么还没拿走,沙发上扔着林婉夫妇的厚外套,纪南从衣架上取下备用衬衫。两小时前,她帮林婉熨得平平整整,预备一旦发生意外,还有件衣服可以换,现下这件备用衫倒是要穿到费嘉年身上去了。

“尺码可以吗?”

“你跟丁医生差不多高,没问题吧。”

费嘉年点了点头,好像终于被说服。

隔着一道半透明毛玻璃门,他的身形影影绰绰。冯一多还在前面吃饭,一晚上了,都没顾得上她,纪南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在化妆间,让她别乱跑,抬头时就看到那面毛玻璃后面,费嘉年正抬起手,把自己弄脏的衬衫脱掉。

形状线条看不分明,色块还是很清楚,白色的是衣服,黑色的是头发、裤子,大块的象牙黄就是皮肤。

室内温度诡异地升高。

“纪南?”费嘉年的声音闷闷的。

“嗯?”

费嘉年的动作顿了顿,“你的声音怎么了?”

“有点热。”她清了清喉咙,“暖气开太足了吧。”

纪南在墙上摸到了空调按键。显示屏上空空荡荡,她忽然想起自己是最后一个走出梳妆间的,关门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把空调也关了,林婉笑她多事,她还说这叫节能减排。已经到了十一月,长江中下游的信川市本同闷热一词毫无关联。

“我刚才有哪里不对吗。”

“什么不对?”

费嘉年说出来就后悔了,掩饰道:“……没事。”

纪南明白他在说什么。

好像蹩脚侦探又露出马脚,她摸摸鼻子,拢拢头发,靠在沙发上道:“表情。”

费嘉年的扣子刚扣到胸前,“……表情?”

这间屋子实在很闷,她有点喘不过气。甩脱了高跟鞋把脚放在矮凳上,身体和头脑同时放缓运转速度,纪南忽然觉得无趣。打从两人在家长会上重逢以来,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就没有止境,时常正邪颠倒、情节诡谲,她分不清角色,自己把自己折腾累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的笑容并不是真心的。”隔着门,她的声音却很清晰,“当然这都是我的个人臆测……”

更衣室的门突然打开。纪南猝不及防,脚还翘得老高,裙子拢到膝盖,愣愣地看着费嘉年从门后走出来。领口处的三颗扣子还没扣上,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喉结和优美的颈部线条,纪南第一次发现他的手指也很好看——长而骨节分明,线条好看,同时也有力量感,不知道拿着粉笔板书是什么样子。

完了完了,狐狸精,是狐狸精吧。

“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是吗?”

实在是没见过这等场面,纪南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啊,啊?”

费嘉年也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在并不算多的记忆里,纪南是看他不顺眼的高中同学,是说不喜欢就一个字都懒得多讲的茅坑臭石头,或是路灯下那个让他琢磨不透的影子……他看不真切。眼前的纪南,呆呆愣愣,那种劲劲的感觉都不知道哪去了,倒是有几分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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