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30)
“不知道呢。”
纪南故意使坏:“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也这么说来着,考到班级前五带我出门玩,结果去了儿童公园,从我们家坐三十六路公交车,连门票带来回车费总共五十二块,哎呀,这笔帐算得好精。”
冯一多被她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一下蔫巴了,又听小姨说:“不过那时候我们家没钱,现在你外公拼命赚钱,出手总该阔绰点。”
她讲话像说书,抑扬顿挫,有声有色,费嘉年笑得要死,看冯一多又被她骗得晕头转向,忍不住见义勇为:“外公不带你去,就求求你小姨。”
火又烧回了她身上。他笑起来露出八颗门牙,五官舒展、眉眼弯弯,非常之漂亮,让纪南想起了那个久违的绰号,“美人”。在美人面前,她连白眼都翻得很无力。
奇怪。从前费嘉年一笑,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那种条件反射式的不适感今天竟然一次都没出现,不知道是费嘉年变了,还是她脱敏了。
冯一多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里:“不过我觉得我们那个补习班啊,不太行。”
两百块一节呢!抠门精纪南头发都竖起来了:“不太行?”
冯一多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剧烈,有点不知所措,挠挠头说:“就……就,大家都挺厉害的,我有时候听不懂……”
看来还是要给她请一对一的家教。纪南一想到学费就心如刀绞,费承章在边上说:“嘉年帮帮忙好了呀,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同学之间,就要互相帮忙嘛。”
费嘉年正低头把一筷小青菜往嘴里送,听到这话,筷子都差点没捏住。抬头看纪南,纪南迅速地把目光移开,好像怕挨他打似的。
倒也不必吧,纪南。他放下筷子悠悠然说:“如果需要的话,周末我可以帮她讲题。之前冯一多在我们班里还得避嫌,现在转去文科班,就没关系了,至少把这学期末的会考先过了。”
冯一多在边上看她眼色。纪南一咬牙,干脆拍板:“行,那就麻烦费老师了。”
一顿饭吃得不要太欢乐,冯一多叽叽喳喳地说学校里的事,费承章像相声演员给她捧哏,不停地说:“然后呢?”“这样啊?”“好厉害!”
费嘉年一直微笑着,很少说话。这对纪南而言又是另一项重大发现:原来私底下,他几乎称得上沉默寡言。
吃完饭,纪南主动提出送他们回家,先把老爷子送到了教师公寓,接着是费嘉年。车依然停在小区门口,费嘉年的身影消失在铁栅栏的后面,冯一多突然从屁股底下抽出样东西:“这是什么?”
大红色纸面,金色勾线,是林婉的结婚喜帖。林婉不是很想自己跟费嘉年打交道,特意让纪南转交,结果被她给忘了。
纪南一拍脑袋,从冯一多手里抓过请帖就往小区门口跑。费嘉年已经往里走了不少路,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纪南,因为缺乏运动,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路灯还怪他:“挺,挺能跑啊。”
“怎么了?”
“林婉下礼拜结婚,让我把喜帖给你。”
费嘉年没想到林婉还会邀请他,意外都写在了脸上:“……没搞错?”
纪南觉得林婉跟费嘉年不对付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如今看他们俩有破冰的希望,很是想要推波助澜一番,特意点点新郎的名字,“上次那位丁医生,啊,其实是林婉男朋友,一直想跟你说,怕你介意。”
“我知道。”
纪南愣了:“嗯?”
“我知道是她男朋友,没找到机会谢她。”他的微笑里带着一点取笑的意味,好像在说:纪南,你这点小花头,我怎么会看不穿呢?
纪南突然觉得没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你去吗?林婉结婚。”
“我是伴娘,我肯定得去啊。”
“那我也去。”
那我也去。
短短四个字,好像是初中时和林婉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林婉说你去超市么……你去我也去。这话由费嘉年说出来,语气轻松随意,却让纪南的脑袋一瞬间被空白占据,紧接着,奇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迅速涌上来,她的手不知该往哪放,摸摸鼻子,拢拢头发,最终落在后颈上,轻轻揉了揉。
“脖子不舒服?”
“……有点。”
“社畜通病吧。”他轻轻笑起来,“我也是。”
什么意思啊。最初几秒钟过去,问询的机会就付诸东流了,纪南身体里有两个小人,一个歇斯底里地喊:什么意思啊?另一个优哉游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纪南?”
她回过神来,“嗯?”
“我先走了,晚安。”路灯的照耀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随着眼睑开合而颤动,让她想起一切有关脆弱和美丽的意象,比如蝴蝶,比如蜘蛛网上的露水,比如深秋清晨草地上的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