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77)
再者,要在宫里,这些东西还都不值什么。可出来了到底是住在别人家,白无忧习惯了对任何人以帝王身份颐指气使,沈雁却宁愿低调一点。
白无忧攥着他衣襟,开始咕咕哝哝地揉脑袋,沈雁握住她的手,帮她揉另一边。
他明白白无忧为何要喝那么多的酒——这个百战百胜,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姑娘,在她十九岁的这个夏天,被岱山君在魏宋压着打,被自己的押誓封臣堵在边境截杀,被身份不明的杀手追杀,还被迫和一起长大的王兄天各一方,最后流亡楚庭,寄身吴氏侧府,身边相伴,唯一名以色事君的内臣幕僚,除此之外,但有疏星、残月、大江而已。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这是她收到来自上天的全部礼物。
“我觉得这里像一个地方。”最后,白无忧终于放弃了拿他的袍子擦嘴这个大计划,忽闪着眼睛从他胸口抬起头来。
“怜奥馆?”
小皇帝哼了一声,算是认了,曾经与她隔恋咏歌之意,斯情斯景如在面前,可如今看来,却仿佛前朝旧事,一场大梦般渺茫。
“说起怜奥馆,”沈雁侧头浅笑,“陛下还欠我一首诗?”
“不欠!”她立即矢口否认。
“我觉得欠。”沈雁不依她这样蒙混过关,轻轻扯着她的脸蛋让她抬头,看那玉质般的肌肤在自己手里像个糯米果子似地被揉圆搓扁,小姑娘还在酒醉中,忘了计较他的欺君之嫌。
“都说了,我,我拿着当厕纸了。”她小声答道。
“是吗?”俊美的公子显得有些委屈,“可我上回看您怀里,明明……”
白无忧立即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子,“你看我怀里干什么?……登徒子!”
沈雁被她按在底下,睫毛闪闪,无辜至极。
“下回还敢不敢了!”她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十分得意。两人正嬉闹之间,一只孤船湖上而来,船上的人也很识趣,见到他们,长篙一点,转身又撑回去了。
雪江清朗的声音从水上传来,
“二位继续。”
“没什么事,你回来。”白无忧迅速地对沈雁使个眼色,一骨碌爬起来。
“无妨的,我正好可以到那边练练笛子。”雪江手执长篙,立在船头,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座完美的玉雕,绝不往他们这儿投一寸眼神。
“不许去!”白无忧跳起来阻止。
雪江愣住,过一会儿,挫败地垂下脑袋,“果真很难听吗?”
心直口快的小皇帝煞有介事地点头,沈雁在身后推一推她,她却装看不见。
听者轻叹,自嘲道,“雪江或许果真是个无用之人。”
少女一歪头,把沈雁从背后拉出来,“我家这个吹笛子好听,要不让他教教你?”
沈雁正猜测她为什么将话题引在这上,可看她对自己使眼色,也道,“要是雪江兄不嫌弃的话。”吴雪江或许真是个无用之人,但对他格外倾心的那位公孙小妹,现下却是个最有用之人了。可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惶惑——果真能用“有用”和“无用”来衡量世人吗?
他转回目光,却发现雪江正看着他,神色担忧,“沈公子?”
“没什么的。多喝了两杯,有点晃了神。”沈雁便笑道,“我之前没教过人吹笛,不过要是雪江兄的话,我倒愿意常常过来,咱们一处,不单吹笛子,说说话做做诗也好。”
“我也爱写诗!”这倒让雪江高兴,“只是念秋、忆秋都是孩子,灵素又终日被城主支使到各个地方去,一刻不得消闲。”
他说到这叹口气,“你们也该看看她写的诗,做的文章,比我好上十倍。”
“说不得,还有那些船上的雅人异客,也不算孤独寂寞。”沈雁提醒他。
“那不过是过节了,熟人出来玩玩,岂有长待的道理。”
“别人不说,公孙小妹不是跟着回来了?”白无忧倚在栏杆边上,对他笑道,“美人如今何在?”
雪江脸一红,也不答她。
“要我说,人家人物又好,又写得一首好诗,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还有什么不足的。”白无忧像只猫似地趴在栏杆边上,歪头调侃道。
“我没有不足……”
雪江已经坐立不安,转身要走,女孩突然断喝一声,
“这就要逃了?”
“没有。”雪江背对他们,身形孤寂清瘦,在他脚下,浩荡的风与月铺展开去,星垂平野,江入大荒。
“那为什么不做答复?”
“亲王地位尊贵,日理万机,何必操心我的事情。”他声音一顿,避而不谈。
白无忧从亭子里翻身出来,一步跃上他的船头,“你怕了。”她站在他船头,轻佻的语气收起来,目光郑重,声音沉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