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63)
她轻佻地点上沈雁胸膛,“多个你又有何妨,寡人的命,要就拿去,拿去拜将封侯,彪炳史册,宁可是你,别便宜了他们。”
“我会下地狱的。”沈雁忽然道。
“什么是‘地狱’?”白无忧的家乡没有这个说法。
沈雁将手拂过她纯黑色的长发,宛如上好锦缎,浓雾中也微微发亮。
“……为人的,要是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四亿八千九百一十二万年无边折磨。”
“窃国者侯,算得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白无忧嗤笑。
沈雁将手放在她额头上认真地试温度,“窃国倒不算十恶不赦……”
“叛你。”他忽然说,
“叛你才是十恶不赦之事。”
章三十三
他们所乘的船在月色中漂流的时候,江面上极为平静,一颗流星划过苍穹,在月亮上留了一道红色的疤,随即落进离他们很远的江里。
“坠星凌月。”白无忧躺在船头,枕在沈雁膝盖上,后者轻抚着她的长发,给她解释这天象的名字。
“那又是个什么意思?”她开口问道。
“世人皆说,坠星凌月,象征着天下杀伐动乱。”沈雁答道。白无忧躺在他膝头,眯着眼睛,感到他的手自她发间穿过,温暖的指腹紧贴在她头皮上,带来阵阵酥麻和柔软的触感。
她轻声开口,“宫里的桑顿吉拉告诉我们说,天上每有一颗星星掉下来,地上就会生下一名英雄人物,统领千军万马。”
沈雁“嗯”了一声,他将目光投向天边,又“嗯?”了一声。
第二颗流星划过苍穹,在天边曳出一道雪亮的光痕。
“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无忧将手望天边懒洋洋地一指。
“嗯……象征天下会有……特别大的杀伐动乱?”沈雁迟疑着道。他话音刚落,第三颗、第四颗流星就落了下来,紧接着,接二连三,接三连四,漫天横流,萤光闪烁。
白无忧放声大笑。她将手指挪向天边一点——天上的所有光点皆是从那处发出,宛如银华吐蕊。少女从下往上看着他,得意地道,“桑顿吉拉还说,每隔几十年,天上便有许多星星,从同一处掉下来,那就是桑顿神带着他的马群出猎,这些星星就是他银弓上射出的银箭,有多少银箭落到地面,地上就会生出多少百战百胜的勇士。”
后来他们所说尽皆成真。
天下确实经历了近百五十年的大动乱,无数英雄、枭雄,风流儿女,宛如流星般划过人世。但他们俩的时代还在这之前。
沈雁突然从她怀里发现了一个纸头,看着十分眼熟,似乎在初次回到大营见白无忧时,便看她揣在怀中。沈雁伸手想要拿出来看,却被她不轻不重地拍在手背上。
“那个是什么?”沈雁没多想就问了出来,“很眼熟……好像是立夏那天晚上联诗会所用的纸?”
“不是不是。”白无忧矢口否认。
沈雁点头,可又疑惑道,“可那是凝霜贡纸……除了凝霜贡纸还有什么纸那样白?”他问,“你带着联诗会上的纸干什么?”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是给我的诗吗?你写了?”
“不是!”陛下气哼哼地转过头去,“我写的我早扔了。”
“那你怀里的纸是什么?”
“厕纸,防拉肚子的。”
沈雁失笑,过了会儿,将手放在她头旁掸了掸,“多少睡会儿,这趟水路不好走,多半个月才到,你身上刚好,再受些颠簸可不得了。”
白无忧听他的话乖乖闭上眼睛,可过了会儿又挣开,“我再问句话罢。”她说,好像变得很是疑神疑鬼。
“你问。”沈雁从容地回道。
“你家……真的去不得了吗?”
“去不得了。”他攥着她的手逐渐发僵变冷,“他们已叛主投向东府。”
“那么你呢?”白无忧又问他,“你心里怎么想的。”
沈雁将身向她的方向俯下来,声音温柔,在白无忧听起来,他宛如一个织梦之人。“如我所说,我若背叛陛下,必打入无间地狱受永世煎熬。但我知道陛下不会相信这样所谓的海誓山盟。”
她早知道沈雁进宫时懦弱而聪敏,但没想到他会察言观色,会到这个程度。白无忧确实不相信一切尚未兑现的誓言和悬决未竟的承诺。
——她曾见不少这样的承诺被投至火中,燃作虚无,自她父皇那代始。
“我只说一句话……若我果真有背叛陛下之意,早在我偶遇那杀手秋罗十四,而他送我回翠桥城的时候,我就会留在那里,娶表兄所说的那个公孙女子。若我真想背叛你,我不会回来。”
“行,这话我就信了,可若有一天,真撕破了这个脸皮,你岂不是很难做?”白无忧问他,真切地为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