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6)
他岂不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了么——少年惆怅地把脑袋搁在手臂上,耳边传来听见,皆是他不熟悉的秦地口音,没一声乡音掺着,让他心觉寂寞。青砖墙过了,两边见了花树,在初春时节摇曳,红砖地上铺满碎花。
让人难堪的事还在后头。
进内廷之后,停轿满月阁,沈雁左右望望,并不见一个像皇帝的人,只有薛莹笑眯眯一把掀开他的轿帘。
“下来吧。”
沈雁自轿里下来,侍女仍然捧着衣裳跟在后头,不知为何没给他穿。他这时候着一身白衣,站在一树芳花之下,薛莹回头本要催促他,却不禁看住了,住脚不走,过会儿醒过神来,才叹了口气,招手叫他,
“进来。”
沈雁听话地走了进去,一进门,只觉屋里暖气扑人,夏天本暑气大,他稍微皱了皱眉头,却忍着什么也没说。屋里不见别的摆设,只一张床。
“小公子,请更衣。”
“更衣?”
“侍候陛下的王夫,都应是洁净无瑕之身,入宫之前,皆须验身。请小公子更衣。”薛莹那双幽深的眼睛,在他身上流连一下,特意强调道,“身上什么也不要留。”
沈雁不过十七,人事未通,面前薛莹又是极有风韵,眉蹙春山,眼含秋水,蜂腰一握,此等人物往他眼前站着,又毫无芥蒂说着这样的话,脸色当即红透。薛莹看出他窘迫,又道,
“小公子不必担心,在下是女官,碰小公子的身体,是大不敬。验身之事自有医官,只是在下身为内廷参议,必要留在此处,以证验身绝无舞弊嫌疑。”
沈雁听明白,点了点头,屏着一口气,先解了腰带下去,一色初雪外袍失去腰带束缚,如一轮雾似地从他修长的身子上飘下来。跟着进来的侍女捧上纸笔,薛莹接了,目不斜视,却向后退了一步。
即将在一群陌生女子眼前裸露身体的羞耻让沈雁稍微闭上眼睛,他将两指伸在贴身衣物领口,余光瞥着几个年少宫娥往他身上只看,手又僵住了,不知是否该接着脱。
薛莹嘴角笑意收敛,凤眼往身边一扫,声音冷下,“你们都出去。”
等屋里只剩沈雁,薛莹和站在阴影中的医官,薛莹亲自走上去将门关紧,走回原位,示意沈雁可以继续。小公子心一横:伸头也是一脱,缩头也是一脱。
他一把扯散了领口,雪白的身子暴露在空气里,又在医官的示意下上床躺着,在中年男人提起他手臂细细验看上面是否有疤的时候,一直紧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酸疼。
“你比我表弟乖多了。”薛莹忽然幽幽叹道。
“表弟?”听见有人说话,沈雁觉得自己转也转不动的脖子忽然有了点劲,他下意识地往薛莹那边转头,大美人刻意避着他的目光,素手执笔,眼睛钉在纸面上,嘴角笑意盈盈。
“我有个小表弟,进宫时比你小些,才十五,要验身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
“那样的话,该如何是好?”有人说话,沈雁觉得心下稍微轻松一点,身子也不再僵硬,连带着被男人摸来摸去的羞耻也减轻了点。
“找了两个医官来,才勉强按住了。”
医官每在沈雁身上检查一处,就冲薛莹点点头,后者用羊毫笔在纸上做着记录,两人配合极其默契,显然如此已共事多次。她记完了,医官伸手抽开沈雁束发的玉带,挽起他垂落至地的黑发细细验看。
“那么他现在呢?”沈雁好奇地问道。
“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君,可以相妻教子了。”
沈雁默然,这是这位薛参议提前在跟他透露他的下场吗?
薛莹不紧不慢用两根手指头夹着笔,将手里纸悠悠翻过一页,眼睛弯弯,“信了?可惜我这弟弟不争气,没能出个一儿半女的。”她眼神顾盼向医官,
“大体都好?”
医官先点头,一边给沈雁重新束发,又谨慎地问他,“小公子家里可曾安排过通房女婢?”
沈雁摇头。
“自己动过手?”
沈雁红着脸点头。
医官又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沈雁如躺在针板上,怎么转都不对劲儿,直到医官将手放在他露出的肩头轻轻拍一下,告诉他可以起身,他才长出一口气,茫然地看侍女们自外而入,将刺绣的内廷正服冠冕一件件给他穿上,又将三绕东珠挂上身前。
服制玄红,东珠泛着沉香色泽,被这些东西簇拥齐间的沈雁,如画上齐幕南国美少年般,兼教养良好,风度翩翩,舜华令人几不敢直视。他却仿佛不觉,眼窝耳畔仍有余赧微红,就知道端秀地抬手,为侍女簇拥上轿。
“好个聪明风流的人物。”薛莹不由笑评,转头又问医官,“当真身上各种,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