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58)
“在宫中,不止有一个人对我说起过,让我进宫是沈氏和怀氏共同的意思,为什么要突然出来?”
沈鹤渊讶异地看着这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孩子,那种惊讶在面上维持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复归平和,“雁儿也长大了。”
“接我出宫,怀氏那边如何交代?”
沈鹤渊笑了一下,“如果是以前的怀氏,那当然不行。”
“现在如何?”沈雁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详之感。
“雁儿既然在宫里学了好些东西,不妨猜猜。”表兄的笑容越显得高深莫测,“咱们家要从宫中将你接回,孔州梅氏也在六天前毁去了与怀氏的婚约,天炉、久安两城城主被临时征调入风雨关和陌城,西府原先派出的守军则在路上就尽数被遣散,如今这魏宋地面,除了出征的怀栎、怀玥二人和他们的亲随队伍以外,已经无一人会和他们站在一起。雁儿能猜着,这是为什么吗?”
东府,自然是东府薛玉楼。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可薛玉楼难道不忌惮对自己有教养大恩的老西府怀镝?绝不会如此,老西府说一句话,即便是薛玉楼那样的人物也要在他面前低头。退一万步说,就算薛玉楼真的连这最后一点情面都不顾了,西府尚在,不可能对这一切都不闻不问,他又怎会坐视自己一生心血……
如果,西府尚在。
这是一切的前提。
沈雁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平稳的表情有了裂痕,一手扯住表兄的袖子,“莫不是西府他……?!”
鹤渊点头,算是默认,道,“半月前的消息,跟你们自京城出发也就是脚前脚后。探子说是病歿,但究竟是不是,这只有老天知道。”
沈雁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站在原地,心如乱麻。鹤渊握住他扯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用手拨正了他的脸,轻声对他道,“怀家只有那个小姑娘,成不了大事的,而白氏又过于桀骜难驯,东府自称没有把握能将她握于手中。”
表兄的声音低沉轻柔,宛如一个醒不来的梦,“因此,此战中他们都将战死。”他看沈雁眼神恍然,表情一变,问道,“雁儿,怎么了,你有话要说么?”
十七岁的少年移开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一只如晴空,一只如翠玉。沈鹤渊想到,老人们讲古的时候,会说,有这样眼睛的人,天生要深情不寿。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沈雁平和而驯顺地道,睫毛垂下,掩住眼中寸寸碧波。
“那样就好……”沈鹤渊放心地吁了口气,“听说那小皇帝暴戾无度,跟她在一起,没得辱没了你这样的人物。”
沈雁不语。
他脑海里唯有一事:白无忧是如何拉开帘子,轻盈地越出花台旋身坐在他怀里。她的长发如何拂在他脸上,宛如蛛网,将他的后半生圈的死死的。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来笑说,“岂不正是表兄说的这样。”
“你平日里胆子最小,跟她在一块一定吃了不少苦了。”沈鹤渊又赞许地开口,眼中关切不容错辨,“这回大娘和表兄给你作主,娶一个最好看最温柔的小姑娘,又要她通诗书,会弹琴,样样照着你的心意来。”
“那样很好。”沈雁应道,他想,但她不是白无忧,就这一点不行。他想到白无忧不会作诗,也不会弹琴,她平生最会的事情是拔剑砍人提枪上马,口头禅是“寡人要把你碎尸万段”,她是关在锦绣辉煌的京城里一只笼中鸟,却还以为自己能飞回天上,一去不还。
“表兄说的我样样都依。”沈雁呼出一口气,微笑道,“只许我见她最后一面吧。”
“什么意思?”沈鹤渊明知故问。
“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就许我见她一面,往后的事情,都凭表兄安排。”沈鹤渊愣了愣,细细看了他一回,
“你喜欢她了,对吗?”他轻叹。
沈雁却摇了摇头,“没有的,只是觉得我们夫妻一场,该当见见罢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沈鹤渊却拉着他坐在门前石阶上。
“我小的时候,喜欢一个从楚庭到掖溪来走商赶山的女商人。”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她那时只有十九岁,比我大四岁,生得秀丽,一双丹凤眼很有精神。我给她写了好多的书信,怕父母发现,悄悄地藏在罐子里,深深埋进地下。我每天都在窗前等着她来,可她却每四个月才在楚庭和掖溪往返一次。”
“当我也十九岁那年,父亲要我娶了曹华氏的长女。我成婚那天,将那个罐子掘出来,把所有信都烧成了灰。我心里暗暗发誓,除了那位女商人之外,我此生不要爱上任何其他的人,更不用说是我那没见过的新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