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44)
沈雁步出门去,叫过薛氏的两名家臣,平和地道。
“向东府传我的话,只要肯放我俩出来,答应他一切要求。”
“你做得了陛下的主?”年轻的那位看着这身板单薄孱弱的小公子,傲然嗤笑。
“……做不了。”沈雁无奈道,“不过,但凡有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我都替她去。”
章二十三
他自说了这句话后,心里原来害怕。那两个家臣相互之间交头接耳一番,派那个年轻的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沈雁不知为何,心里平如明镜。他也不再多留,冲留下的那位年长家臣点了点头,退回两重门后。月亮升上钩心斗角的挑檐,在地上落下重重叠叠的黑影子。
他在冰凉的地上盘膝坐下,自觉夜色如水凉,倾泻在地,自己不觉也咳了几声,却原来他怕白无忧发了热身上冷,将原有穿来的外掛都垫了她身子底下,这时候抽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女孩子的手缓缓摸到他胳臂处,攥紧了,稍微睁眼,轻声地问道,
“几时了?”
“过子时了。”沈雁估摸着天色答道,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只觉没先时烫,心里少安,又跟她说,“你睡好了就起来坐坐,过会儿东府打发人来放咱俩。”
“你想是睡糊涂了。”白无忧冷笑道,“他怎会有如此的好心。”
沈雁不语。
“你要是替我许了他们什么,我劝你趁早收回去。我也不会反省,我也不会出征,等他来了我闹起来,到时候大家没意思。”她声音有几分凌厉,攥紧了沈雁的袖子。
“无妨的。”沈雁动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也不用你反省,也不用你亲征。你不想反省,啐他们一人一脸就是;不想打仗,就内廷里安分待着,上围场上射猎,跟薛王兄玩耍,叫他陪你吃东西。”
白无忧看着,未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想听他说话,却病中困极,在他怀里扯着袖子沉沉睡去,又睡一回,模模糊糊似见许多人来,将满屋里烛火点亮,在昏昧不明的灯光里,她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起了身,将她温柔地靠在台边,又脱了外袍给自己垫在身下,这才理衣走出。
他走到满院如水冷月中对着薛玉楼“噗通”跪下,在十三帝庙中行了叩拜大礼。
“举凡陛下种种失仪,皆为臣子带坠诱哄所致,其罪不容,只望东府怜陛下年少,又是病中,只发落我一人便是。”
他不卑不亢地道。
薛玉楼身边家臣儿女跟着一队,也不拿正眼看他,慢慢地说道,“既然只发落你一人,那也容易,要应我这里三桩事,就算你真心悔过。”
“东府但讲。”
“第一件,为显真心悔过之意,要在列帝庙中代陛下之身,长斋十天。白日抄《回悲经》持诵,夜间长跪。”
“这个自然,我为陛下王夫,敬奉先君是理所应当。”
“第二件,今有魏宋未付,既是陛下不能亲征,你是陛下内廷臣子,当领东府戍边虎军,代其出征,全功后定。”
“出征事可,只是不敢保一定建功,若无效时,乞东府勿怪。”
薛玉楼看他是这好揉好搓的性子,说话又极有分寸,自忖他上战场,比白无忧更强十分——这伯蓝来的小公子不习战事,一应进退只能交自家决断,这魏宋之地,竟就如入了薛家彀中一般,心里不觉有几分得意,更欺白无忧病中,这小公子又显见是个没主意的人,便要一了百了,索性除了这个西府安置进来的祸害,从此以后干净。
他主意打定,便肃起脸来道,“还有一件,陛下放诞形骸,其祸都由你一人起,既出征魏宋,位在伯蓝西南,那么此战毕后,不拘胜败,都不必回来,仍放回原籍罢了。”
沈雁听着这话,心里顿觉水一般冰凉,轻启双唇,话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欲要不答应,不知眼前一手遮天的东府又弄出些什么法子来整治二人,此刻老西府病中,怀栎自顾不及,实在指望不上西府相援。他思及此,索性挺直了腰,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一阵脚步急响,带着断断续续咳嗽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只见白无忧将他的外衣披在身上,自己扶着墙走出来,双眸如电,锐不可当。
“东府没了规矩了。”她喑哑着声音冷笑,“外廷的事,我敬您是个老辈师长,但凭你们决断,今次我宫里的事情,怎么您也伸起手来。”
薛玉楼敛眸,“陛下年少,身边必须要举动沉静端庄,熟知诗书礼仪的人伴着,才不至于走了弯路。”
“我为今用不着您当老师了,这事论理不该您管。”白无忧靠着石头墙子强站着,往常灵动要强的一个人,月色下竟然苍白如纸,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