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83)

作者:绝不鼓曦

“可我不想耽误你。”过去他的醋性极大,她让他克制,现在他一再克制,又克制的过分。重黎宣面色一冷:“宣不要你的愧疚。你快走,找你的倪昌公子美人儿去。走!”

过不了片刻,他又该求和。一向自认为能猜透人心思似的贞侯无计可施。她贴身近前,强迫他直面着裂痕:“重黎宣,我不相信真的是你性子太阴暗。你再看……”

她停住了。下意识的一句“你再看我一眼”说不出口,身侧人扭开脸。于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钝痛,相对无言。

……

兰草已成行,生于大道旁。来去摧折急,反赠一段香。

仰首盼春来啊……经历了冬夏的残躯还能再承受春意傾洒的温柔嘛?

露水予我以生发,阳光赐我以葳蕤。受露我伤几欲断,晒暴我泪几欲干。兰叶下垂,其下高崖也险峻;根木外翻,其周浊尘也上飘。艳丽的,终要苍白;张扬的,终要静谧。靡靡之音,不入我心,则我心仍通明;浊浊之水,不络我缨,则我缨乃清净。一世之烟花散尽,不堪者,就此受命;蛰伏者,十年磨砺,再度腾空而起,绝响铮音。

当那个面如恶鬼的女子踏上高台,世人的眼都不能与她平行。血色衣裙和衣去,但为君故——

此去归帝所,身后是人间。

第四十八章 尽人事形销骨立 知天命来生再还

从远方奔来的风邀请了每一片成熟的秋叶,在庭院里卷或展着。

轻轻叩响门扉的是对风心生向往的铜环。门内是贞侯侯府正殿,殿内是文朝国士郭四娘。只要她坐在那里,那么门外闹市喧嚣就不会停止,太学里的学子还能肆意地谈天说地,点评世事到酣畅淋漓;归家时嗅一口街头十里巷枣糕儿香,能醉上半天。

这才像个人间的样子。

顺昌二年,国号仍为义,年号仍为顺昌。

有新生的幼童正嘬着手指看母亲手中纸风车咯咯地笑。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义朝子民,连接了旧朝的涅灭与新朝的建立。废墟上新建了楼阁,断刃被熔炼成新剑,角落里污垢被涂抹:人们似乎忘却了两年前血漫朝野的宫变和制度改革,更别提再久远的、五年前轰动一时的天华三战;七年前的计破半壁;再往前的一月复国、破而后立。新朝把“文”字的一横拿掉,易“文”为“义”,似乎也拿掉了一些东西:百姓对皇室的隔阂、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的恐惧;当然,也有一部分王朝的威严。

毕竟,名为义朝,却是实打实的不义之邦。

“可惜了。”

难得不发疯的盲者咬着自己烧的“井”字饼,不知对谁感叹。

“曲也要。”

贞侯把手伸到他手旁边。

他面色一变:“想要找厨房说声不好?宣做的还能比那些退下来的御厨做好吃?”

郭曲呛得一噎:“你是用的爷府上面料不是?”

“宣的俸禄是拨到您府上不是?”重黎宣反问。

她又好笑又好气:“小……”刚想说句“小气”,又被喉中的痒意逼得一停:“咳咳咳咳咳咳……”她咳到弯下腰来。

“拿去拿去。”男子面色不好地把一块新饼投进茶里,再把茶递过去。

目不视物的人险些把茶盏递到她的脸上。

她笑得得逞,接过茶。

盏内一块松软的小面点被人从“井”篡改为“曲”字,在茶里一沉一浮。

“咳咳”

字被堵在嗓子眼里,郭四娘左脚绊右脚地冲到水壶边上,几秒钟的功夫灌下去半壶。“来人。”她清了清痰,忍着喉咙的肿痛哑着嗓子说。

这嗓音太小了,窗外又是夜幕深沉,看不出时刻。

睡得汗湿了里衣,风一刮粘人的寒。她皱了皱眉,强行赶走睡意,披一件外袍摇晃着去打水。

她的耐心快要被消磨干净了。

最近一个月,每天喝的水比她过去十年内任何一周的总和都多。为了不每夜受凉运水,她几乎是每逢傍晚必收集一切有水分的东西:苦茶、中药、某人做面点留下的面汤……

用膳时吞咽感总是难以忽视。头重脚轻沾不得荤腥,牙龈有些肿不喜欢咀嚼食物;夜里嗓子疼得难以入睡,可她不敢拉着某个人当抱枕、不敢不吃药、不敢离了水。行坐难安。郭四娘心里忽地闪过一个词。

接水时偶然看到一只健康耗子窸窸窣窣跑过水房。郭曲倒不讨厌这种东西,也没力气追杀它。只是突然地想: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出个门裹得四五层行动不便,爷过得还不如一只耗子——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可疼死爷了。”她轻轻地说。

出门却正撞见夜半惊醒的盲者,他肯定听见了这话,却只作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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