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少女长成私与痛(出书版)(46)
然后一只手拿起行李包,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绝望地离开。
街道上很冷清,没有人,风很大,我感到很冷。我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心想现在只能去工厂将就一晚了,那里总归要比大马路好得多。
回到那个废弃的工厂,摸着黑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车间,凭着记忆摸索着夜雨拉开灯的位置,很顺利地找到了灯绳。
眼前明亮起来,我长松了一口气。
我把行李放在一边,靠着夜雨常坐的那个大铁柜席地而坐,眼前开始恍惚、模糊。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这样的脆弱,这样不堪一击。
这个夜晚冷空气骤然来袭,我的手脚一直冰凉着,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我颠覆了整个世界,只为了摆正你的倒影。
我颠覆了整个世界,是为了摆正谁的倒影呢?
又一次绝望地想起了我早逝的母亲。如果她看到了我现在的落魄,会不会后悔当初的痴情和妄想?会不会自责到号啕大哭?会不会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帮我驱走这该死的寒冷?
可是,为什么要我来承受?为什么要我来继续她未完成的悲痛?仅仅就因为我是她的骨肉?是她爱的证明吗?
如果是这样,我情愿永远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母亲。
日子过得仿佛漫长起来,我终于挨到了发工资,谢天谢地,我还没有被活活冻死。
强哥不但给我发了薪水,还要请我喝酒,说是犒劳我的听话和勤奋。我一听是免费,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还喝大发了,午夜才揣着我盼了好久用来救命的薪水摇摇晃晃地出了妖妖的大门。
我的酒量惊人,这都是以前在酒吧当啤酒小姐练出来的。但我今天确实醉了,我能感觉出来自己的意识在渐渐地模糊,视线里的东西也开始摇摇晃晃,可我仍然很高兴,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地喝过酒了。
陌生的张瑞泽还有霸道的冯仁,两个人的面孔此刻在我的脑袋里不停地晃着,我总感觉自己只要一抬起双眼,就会在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他们两个。
但事实上我没有看见他们,我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在快到小工厂的一个路口,我看到了夜雨。我跌跌撞撞地坐到她面前,本想质问她在这里干什么,没想到竟一个踉跄摔倒了。
她扶起我,慢条斯理地帮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角,然后说:“怎么?无家可归了?”令人厌恶的语调还是没有变。
我借着酒劲推开她,扶着墙才让自己东倒西歪的身体站直,然后我冲着她喊:“你装个什么劲?我看到你那副漠然的样子就讨厌,明明不是什么看淡名利的世外高人,还装什么清高!”
她还是最初的那副表情,对我说的话无动于衷,好像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切!”我愤愤地扭过头,不想再看到那张脸。每次看到她那漠然的表情我就会想到镜子中的自己,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做作,装成傲慢和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在说你自己吗?”她突然走上前了一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抓了我的一绺头发,用食指来回缠绕着,饶有兴趣地说,“你从一见到我就害怕我,不是吗?”
“什么!”我甩甩头发退后了几步,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
“怎样?”她没再上前,而是嘲笑般地说,“被我说中了不是吗?我就是另一个你,所以你害怕看到你自己,害怕承认你是脆弱的这个事实,害怕看到像你一样把自己伪装起来的人,因为你会被类似你的人看穿。”
“放屁!”我抽出手来想要扇她,却被她死死地抓住了。她把我的手甩开,然后笑着对我侧了侧头说:“回你的小工厂拿上行李跟我走。”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她歪着脑袋做了一个令我惊讶的表情,然后冲我眨眨眼说:“我只想带你去我家。”
“嗯噢……”我干渴的喉咙发出了低低的,连我也不明白的音节。我想我应该是同意了,因为我正鬼使神差般地向小工厂走去,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已经完全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了,就听着她的指挥和她一起拉着箱子提着包去了她家,但当我见到她家的那一瞬间我的脑子中只闪过了一个念头:我被她给耍了。
我眼前的世界,简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废墟。
堆满了废纸和易拉罐的一小块空地上,一个低矮的破烂不堪的棚户立在那里,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不敢相信那竟然是人住的地方。
夜雨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把我的行李接过去放在破房子的门口,回过头来对我说:“进去吧!这里就是我的家——这座城市最破烂不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