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少女长成私与痛(出书版)(3)

作者:终离

那年我的父亲在工地被从高楼上掉下来的钢筋条砸伤了,伤得很重,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医生连抢救都没抢救就宣告了他的死亡。

母亲在那之前是下岗职工,除了在家洗衣做饭,什么都不会。父亲去世后,母亲东奔西跑地希望能讨回一些赔偿费,可包工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母亲一个人独自奔波了近两个月,终于彻底绝望了。

她一无所获,同样,她也一无所有了。

那年我正好刚上小学一年级,什么都不懂的我并没有被告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只知道母亲天天起早贪黑,比我还要辛苦。后来母亲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垮了,整日整夜地在家里酗酒,没有人来管我,我饿得不行了就去隔壁阿姨家蹭饭。

直到有一天,我从他们家听到阿姨悄悄地对她的儿子说:“这个妹妹的爸爸死了,妈妈也不管她了,你看多可怜!要是你以后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你就和她一样,没人爱没人疼了。”

这句话把我心里那点小小的自豪和骄傲都浇灭了。我一直将可以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给我买彩色蜡笔的爸爸当做我的山顶,这座我本以为会不动不移的大山却因这一句话而轰然崩塌。我把手里拿着的面包丢到地上,冲上去对她大喊:“我爸爸会回来的,他没有死,你咒他,你才会不得好死!”

我看见阿姨的脸变得煞白,扬起手就要打我。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对着她家的地板吐了一口口水就跑了出去。我当时并不知道“不得好死”是怎么一个词语,反正我总听妈妈在醉酒后这样说,她说:“你们这些家伙,都不得好死!”于是,我便学会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他们家门,我倔犟地认为这样的嗟来之食不吃也罢。现在想想,或许我天生就学不会逆来顺受和卑躬屈膝,要不然,我也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吃尽苦头却从不低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每天酗酒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我都不清楚她是否还活着。而对于父亲的死,我从未承认过。我坚信,父亲会回来的,他会带着彩色蜡笔回来,对我微笑,然后将我高高地举起,用带着胡楂的下巴蹭我光滑而细腻的额头。

我每天早晨会搬起小木板凳,踩着它够到老冰箱上的小存钱罐,里面有一些硬币,是父亲在时放进去的。我还记得他抱着我,让我把手里的硬币放进去,然后很慈爱地对我说:“小雨,这些钱我们攒着,等将来你上大学用,好不好?”

过于幼小的我对大学是怎样的概念并不清楚,只是暗自高兴:这么多钱将来都是我的。可现在不得不用它们去买早饭和午饭时才发现,原来这些钱对于我来说根本就少得可怜,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我更加窘迫了。

母亲却不曾想过要结束这样贫困潦倒的日子,她开始因为我们没钱解决温饱问题而喝更多的酒。每天家里弥漫着的浓烈的酒味都让我有种作呕的冲动。我越来越惧怕母亲看我的眼神,我好怕她会突然变成发了疯的恶魔,扑过来撕扯我的身体。

我一直这样担惊受怕地生活着,直到我所始料未及但又隐约已经感觉到的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在这之后,我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它向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任凭我想回头都无法自持。

那天老师要我们交下学期的学费,我回家放下书包后就一直站在餐桌后面,看着母亲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种哽在喉咙无法言喻的感受让我惶恐得想哭。

我一直站在餐桌后的墙角,让身体靠在墙上,好支撑着我,给我说出来的勇气。终于,在屋外已经暮色四合的时候,我鼓足勇气走到母亲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妈,我们明天要交三百六十八块钱的学费。”

母亲像失聪了一般继续喝着酒,没有答理我的意思。我有些着急了,我不敢想象自己今天如果要不来钱,明天将会引起怎样一场风波——老师会询问我不交钱的原因,同学们会嘲笑我身无分文,甚至还会引起校长的注意,我还很有可能会因为没有交学费而被勒令退学。

于是,我鼓起勇气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的话。

母亲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双眼通红,不耐烦又恼怒的眼神让我的双腿忍不住发抖。她突然把酒瓶一摔,站起来大声呵斥我:“钱钱钱,你是不是要吃死老娘,你才开心!”

我吓得退后好几步,双手紧紧地揪住衣角,嘴唇上因为紧张而被牙齿咬出的牙印隐隐作痛。母亲吼完我,就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应该还是去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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