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146)
因为父亲有些妻管严,她和弟弟一直对父亲不太尊重。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课外小组在她家活动,事后同学问她:“淑梅你怎么那样和你爸爸说话呀,一点礼貌都没有“。她当时还很惊讶同学会问这样得问题,觉得她们莫名其妙。
直到年长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淑梅才真正领会到父亲的恩情。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和父亲相隔十万八千里。她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为父亲尽孝,补偿以前对父亲的忽视,感恩他的付出,可是……可是……
回忆像潮水一般涌入淑梅的心怀,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无法自已。她的眼泪哗哗地淌,枕头被打湿了一大片。父亲年过七十,不能安享天年,还要为她这个已经成年的女儿担心,因为她的过失被债主羞辱,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是不会死的,是她杀了父亲,害死了父亲!她就是这么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的。
淑梅用拳头捶打床,捶打自己,她扇自己的耳光,揪自己的头发,可这都无济于事。好像有一把刀在她心里搅动,她疼得浑身发抖,大口喘粗气,在床上像一条受伤得蛇一样翻来滚去。
她觉得快要承受不住了,身上好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父亲因她而死的念头就像一块嚼过的口香糖一样黏在她的心上,脑子里,抠不走也铲不掉。她几乎快要疯了,觉得黑暗中到处都是谴责的眼睛,在无时无刻地瞪着她;一团火焰在体内越烧越旺,烧得她都快要爆炸了。
夜深了,她什么东西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她已经忘记饿和渴。她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那个念头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无论她怎么逃,怎么躲,都摆脱不掉。
她像一只困兽在屋里不停地走动,好像这样能暂时暂时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只要一停下来,父亲因她而死的念头就像巨蟒一样缠住她,啃噬她的大脑,毒噬她的内脏。
她疼啊!她的心疼,脑子疼,四肢疼,五脏六腑疼,浑身都疼,那种疼叫做痛不欲生!人生第一次,她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死,变得不再那么面目狰狞,成为一种解脱,一种平和。如果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所有的哀伤和悔恨都不复存在,所有的煎熬和痛苦都不再折磨她,所有的挣扎和困顿都会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女儿死了,她的老公死了,她的男友弃她而去,她的父亲因她而亡。她今后的日子就是永远无法逃脱的痛苦和忧伤的无边海洋。她好像悬挂在一个无底黑洞的边沿,只要一松手,就会一身轻松,自由落体般地落下。
然后,就是永久的解脱。
她好想松手,她已经筋疲力尽,抓不住了。
她像个鬼一样在狭小的公寓里逡巡,披头散发,两眼布满血丝,最终,她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上打出关键词:“自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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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跳楼,她无法忍受最后一击的疼痛,卧轨和撞车也一样,而且还会危及他人。
她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毒药,这个难度太高,而且会引人怀疑。
她可以跑到杳无人烟的地方饥渴而死,但她怕最后关头会意志薄弱地跑回来。
然后她找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方法 ——一氧化碳中毒。没有太大痛苦,时间短,至少半不可逆。
她不想用公寓内的煤气,这样整个公寓楼都可能遭殃,而且有引发火灾的危险,但是还有另一种途径,可以最小限度的影响到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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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梅开着车缓慢前行,她化了妆,穿了她喜欢的衣服。车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公寓里的东西都已经全部清理完毕,烧的烧,扔的扔,其它的她都装箱堆放在公寓里,上面贴着捐赠的标签。
天依然阴着,雨却停了,但道路还没有干透,路旁的泥土里,汪着一洼一洼的积水。淑梅上了高速,但依然开得很慢。
不用着急去上班,也不用赶着到达某个地点。她要去的是人生的终极目的地,不用赶,也不用急,无论她到的多晚,都不会被惩罚,也不会错过什么。
高速路上的车辆从她的两侧飞驰而过,都急慌慌地赶去前面不知什么地方。淑梅心里浮现出一句古诗,“沉船侧畔千帆过”。
如果说没有一丝留恋,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时地左看看,右瞧瞧,看路边的房屋,道路,庭院,店铺,还有移动的车辆和行人,就像一个即将离开家乡的人,最后看一眼自己熟悉的家。但她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感觉,她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些许的快意。
下了高速,她驶入一条双向单车道的县级公路。开了没多久,道路开始缓慢抬升,蜿蜒入山,她在盘山公路上又开了差不多三十分钟,越过一个山口,到达山谷里一个只有一条主道的小镇。小镇只有十几户人家,以一个便利店、药房、餐馆和加油站四合一的店铺为中心,沿着公路两侧排成两排。在小镇另一端尽头的一片空地上,有一个自助租赁仓储,淑梅已经提前在网上租了一间临时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