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126)

作者:万山一

司机从车里出来,拿过廖星燃手里的铁锹,就帮他挖。人高,力气大,挖好了坑,指着孟原野抱着的骨灰盒,道:

“就放那里头吧。放好了就埋上了,埋上了,就算善了终。这样的,不做孤魂野鬼呢。幸运呀,幸运呀。有牌子嘛?啥的都行,上头能写字儿的。”

孟原野和廖星燃有些茫然,摇摇头,司机看看他们,想了下,“夹个字条子吧,来一遭,也算有名有姓,有人挂念呢。我车里有,我去拿。”

司机走上来了,问:“什么时候生的?”

孟原野摇头:“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没的?”

孟原野说:“九四年。”

司机又问:“叫啥?”

“孟大远。还有……忘了。”

那土盖上的时候,孟原野感到了这些年都没有过的踏实。她那些翻涌的情绪,在土都盖全的时候,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望向那条地平线,太阳已经全沉了,四周围一片荒芜。

她恍然,原来,这就是尽头。

接踵而来的,倒是她心底里,莫名其妙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平静。

回去的路上,她头靠着廖星燃,问他:“星燃,毕业了,爸妈入土了。总算都结束了,是吧?”

廖星燃看向窗外,“结束了吗?我怎么觉得,刚刚开始啊。”

孟原野没再说话,就听她咯咯笑起来。她摸上廖星燃的脸,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样的。在医院里的那时候,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第一次是在苏姐的酒吧,是在她梦里。

不过,廖星燃倒是清楚地记着,他第一次见原野,不是梦,什么也不是。那一天的太阳清冷清冷的,格外高贵,光全打在他们身上。

-

关于大学,孟原野只记着,刚开始,他们还引了一些风潮。那时候,四周围的人议论星燃,议论她,有几个女生,当时还弄了个什么表白墙,风风火火的,她天天都能在上面看见星燃的名字。

她看一次笑一次,看一次笑一次,星燃自己看,还像个受气包似的抱怨,“野姐,你怎么一点儿醋味儿都没有。”

她笑得直不起腰:“姐米都熟饭了,还要喝什么醋。”

直到表白墙上也出现了她的名字。妈的,可吓死她了,一看那人是星燃,她瞬间舒了一大口气。要不是,那可完蛋了,就她燃哥那样的,怎么哄啊。

那次之后,世界安静了。

大一的暑假,她跟星燃清扬寻寻,说好一起去青山上。他们在青山上租了一间平瓦房,舒服又凉快。

出发时,她打开后备箱,看见不知道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夹着一盒红梅烟,她把它抽出来,拿到车上,道了句:“我落的。”

廖星燃扫了一眼,“嗯,红梅。除了你没别人。要抽可以把车窗打开。”

孟原野捏捏烟,笑,“这哪年的啊?都干了。”说完,她瞄准外头那垃圾桶,准准地扔了个十环,“姐早不抽了。”

“是嘛?什么时候?我没注意。”廖星燃说。

孟原野看着眼前头的青山,发现它此刻愈发清晰可见了。她说:“从十二中翻出来那天晚上,最后一根儿。”

她抬眼,看见一条往上攀的路,又转头看黎清扬和何寻。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刘阿姨的话。她说过一切苦难都会成为过去,人更不能遇见未来。

那一刻,孟原野有点恍惚,因为他们似乎经历了好多好多,又好像什么都不曾见过。唯独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相遇的时候,所有苦难都已成为过去,一切都是最好,最好,最好的时候。

此刻,车往山里开,风干的红梅被永远丢在了他们身后。

此刻,正在当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打下【全文完】的时候,打开音乐软件放了两首歌,一首是刺猬乐队的《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歌词】

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叹世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世守恒而今倍还

摇旗呐喊的热情/携光阴渐远去

人世间悲喜烂剧/昼夜轮播不停

纷飞的滥情男女/情仇爱恨别离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另一首是罗大佑在2018年为电影《我不是药神》写的音乐观后感《夜是秋月明》

【歌词】

此生如此时/人在此洪荒林

大道如春花来/夜是秋月明

仿佛当时/我已送别了昨日的心

当明日来到帮我/挥走我身上的云

18年我听过这首歌,觉得这是我18年听过最好的歌,19年我听过这首歌,觉得这是我19年听过最好的歌,20年我听过这首歌,觉得这是我20年听过最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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