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烟(13)
月色朦胧。
贺春生注视着墙外时而闪现时而变暗的手电筒光线,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光线是从柳烟家院子照过来的。
只隔了一排房子,院墙又矮,一眼就能发现。
清亮的声音随风传来。
“一个醉鬼说,我不敢顺着这个光柱爬上去。另一个醉鬼问,为啥不敢爬?”
稚嫩的童声急忙问道:“为啥呀?”
柳烟说出答案:“因为第一个醉鬼怕第二个醉鬼关掉手电筒开关,没有光柱,他不就摔下来了嘛!”
“哈哈哈——”贺超睿笑声不断,“婶婶,婶婶,你多给我讲几个笑话!”
“好,我再讲一个苍蝇妈妈和苍蝇儿子的笑话。”
两分钟不到,贺超睿的嗓门盖过了先前的笑声:“婶婶,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淡淡笑意,由贺春生的唇角荡漾开去。
他手握钢笔,慢慢地划去“她不能走”四个字。
最后,第二句变成了:“她是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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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村是榆西县12个深度贫困村之一,始终和“贫穷”、“偏远”这两个词关系紧密。
柳烟考上大学那年,靠家里二十亩地打下的小麦,根本凑不够学费。
这些年,新星村考出去的大学生凤毛麟角,很多人读完初中就到南方沿海地区打工了。
近几年稍微好点,先是出了贺建邦和贺春生,后来又有了考到燕都上学的柳烟。
村主任老秦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学费凑不齐,大伙一齐想办法!老秦号召乡亲们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前前后后帮助了贺家兄弟和柳烟。
贺建邦学的师范专业,毕业头两年回村支教,临时担任村办小学副校长一职。
之后,贺春生学成归来,带领乡亲们种植无公害蔬菜、开垦茶园。村里各家各户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贺建邦便接受了回城工作的机会。
虽是堂兄堂弟,但兄弟俩的感情胜过了亲手足。
贺春生不善言辞,家里几口人,他只跟贺建邦聊得来。
关于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贺春生最纠结的地方是手表和手印。
第二天一早,他叫住要去地里帮忙的贺建邦,诉说满心的苦闷。
“哥,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我有一种,被人坑了的感觉。”
贺建邦说:“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换个角度想想,我这怪病很可能有后遗症。”贺春生眉头微蹙,“幸好没领结婚证,柳烟和我都有反悔的权利。”
贺建邦问:“你不想跟柳烟结婚?”
贺春生低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膝头,迟迟没有回答。
“病已经彻底好了,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贺建邦提醒道,“柳烟是个好姑娘,好好珍惜!有那胡思乱想的闲工夫,你不如想想给她买个什么结婚礼物……”
“哥,别说了。我懂,我都懂——她照顾我半个月,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我不能因为感恩,耽误她一辈子的幸福啊!”
“堂堂七尺男儿,做事畏首畏尾的,没劲!”
贺春生摇头:“哥,你了解我,这不是胆量大小的问题。”
贺建邦望望院子里忙碌的妯娌俩,沉默好一阵才说:“我和你嫂子下午就回。超睿想多待几天,下周六我来接他。爸妈年纪大了,还得拜托你和柳烟照顾。”
贺春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贺建邦扭过头,瞧见压在书下写满字的稿纸。
抽出来一看,贺建邦乐不可支:“行啊,臭小子,跟我玩深沉!你可别说,这是你无意识状态随手乱写的?”
“我……”贺春生不自在地红了脸。
他垂着头,不像别人能够轻易掩饰内心的慌乱,而是越来越慌。没来由的,他像做了天大的亏心事,脸色发白,脑门冒汗。夺回稿纸的冲动涌出心头,怎奈他行动的速度跟不上——贺建邦已经站到了西屋门口,朝院里的女人们挥动那页稿纸。
“梁琪,柳烟,茄子干等会儿再晒,你们来看看这个,春生写的!”
如果地上有缝,贺春生宁肯压扁身体也要钻进去。
昨晚,柳烟领着贺超睿去看试验品种的小麦,欢声笑语飘回贺家大院的时候,他忍不住拿了另一张稿纸,恍恍惚惚写下柳烟的小名。
烟烟,烟烟。
整整一页纸……
“不看!”梁琪将茄子切成薄片,“我们忙着呢!谁像你们哥俩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天等着人伺候。”
柳烟笑而不语,手中飞针走线,把茄子片穿在白色棉线上。
危机解除,贺春生松了一口气。
“哥,你饶了我吧,行吗?下辈子你还当我哥,我给你当小弟。”
“出息!”贺建邦回头,叠好稿纸,夹进一本书里,“喜欢又不敢承认,偷偷摸摸写人家名字,你可真叫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