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64)

作者:渺缈孤舟客

“我后悔什么?”杨蝉神色一凛,“我应了他,才会后悔。”

“我不信,”老李一骨碌爬起来,“不如,我们再赌一次,就赌你今日对他之言,日后会不会后悔……”

“我拒绝,”杨蝉断然道,“杨某生平每言每行,做了就绝不后悔!”

她是从未后悔过,也不知后悔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对于刘向,她不能再多接触。他是凡人,那便世世都是凡人,不似她这般活了许久的怪物。人不能与怪物深jiāo过久,否则便会命运难测。

狐狸们还是会带些山下的消息上来,无非是谁死了谁又活。山下的流民越聚越多,瘟疫也愈加严重。

一月后,她听说山下出现了纷争。那些本就住在山脚的村民因为由外传来的瘟疫而与那些流民起了争执。一开始,是很小的事:村里的小女孩与流民的小男孩玩耍了一天——可当夜她却发起高烧,三日后就病死了。

这件事很快被传开,起因可小可大,但点燃的则是长久以来的矛盾。山下那些原来的村民由此沸腾起来,正在宗祠商讨,要将流民轰出本地——否则,就将那男孩找出烧死。

那个男孩,姓刘。

老李从山外溜达回来,葫芦里空空如也,一滴酒都没有。如今战乱,这周遭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酿酒喝。

“一日无酒,寝食难安,不知这连年的战乱何时画上个句号,”他说,“没有安定,就没有温饱;没有温饱,谈何道德。这样下去,人心迟早败坏,作孽啊……”

他说起在流民中所见的景象,人人自危,每天都有人死去。这瘟疫来势极快,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个月,人便会死。病则生贫,贫则生怨,那些染了病又能痊愈的人,第一个遭到其他人的排斥。

“早知如此,我不该与你打赌,”杨蝉发话道,“当初,就该让刘向的母亲病死,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祸端!”

“恩?你这什么话?发生了什么?”老李不解。

杨蝉说了一番,最后道:“只因他母亲痊愈,他又未曾染病,流民中在传言:他们母子二人,难保不是散播瘟疫的瘟神。”

只因为他们未曾患病,只因为他们过得比周遭稍微好一些,所以活该被人妒忌。流民如是,村民亦如是,人在灾难中如此渺小,心胸也同样渺小得理所当然。

“你在后悔吗?”老李问她,“早知如此,你就该救治那男孩的邻居!瘟疫有了良方,所有人得了就治,岂不是很好……”

“你懂什么!山下的疫症其实分有好几种,刘向的母亲是其一,他隔壁的老太太是其二,还有其三其四……每一种所需药方各不同,我哪里可能每个人都诊治一番!”

“那便每个人都诊治一遍,有何不可。你是在此地将功补过,又不是在闭门造车?”

“我不是神佛,只是个坐牢的。天庭在这山周设了阵法,就是为了不让我过于gān涉人间之事!你想过么?我是救得了他们一时,可天命难以gān涉,最后他们还是得死……”

她一顿,想到她竟救了刘向的母亲。如此一言,若是天命,那孩子的母亲也还是得死。

“你很记挂那孩子。”老李再一次提到这点。一双豆子眼透着狡黠。

“没有……”杨蝉转开话题,“只是我也养过一个孩子,有些感慨。”

她道:“现在他长大了,倒是挂念我,每年都会来看看……明年桃花开时,若你未走,或许就能见到他了。”

“哦……”老头道,“老朽也养过孩子,知道养孩子的不易。那么点儿大的样子近在眼前,然后,突然就长大了,再接着,孙子就有了,然后孙子生了儿子……”

她揶揄他:“你竟还能活着看到孙子生儿子,看来你的某一世,也并非那么短命嘛!”

“哪里……十八岁时生子、三十九岁生孙,五十四岁抱曾孙,六十岁殁……凡间这样的人多得是,一点不稀奇。”

“是吗?那你这寻常人看着子孙满堂,有什么不一般的感悟吗?”

“感悟?呵呵,”老头苦笑,“你以为血缘之亲为何?当你有了儿子,你抱起你儿子,那一瞬间,是血缘至亲的感悟;当你有了孙子,当他出现在你眼前时,他也仍是;但当曾孙、玄孙立在你眼前,那不是至亲,只是血缘。当一个人活得很久,最初那层亲密的关系一旦消失,那么子孙满堂也不过如是。亲情不止血缘,但凡人,更看重的是血脉的承续。”

他顿了顿,再继续道:“老朽曾回去过某一世所在之处,那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村落,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老朽的子孙……老朽晓得那是自己的子孙,可毫无喜悦,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认识老朽,老朽也对他们一个都不认识。老朽看到宗祠中挂着自己曾经的画像,那画像跟老朽当年一点都不像,但就在那时,老朽突然明白,即便毫无亲情、也毫无喜悦,老朽还是会欣慰。欣慰的是,原来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人愿意记得老朽。而这些人,是老朽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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