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60)
“哦……”老头严肃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老朽明白了!这回说的是一辈子,上回说的是另一辈子,上上回那是说的又一辈子……每回说得都不同,可不是每回都是不同的一世么?”
杨蝉不由好奇道:“那你到底投了几世?怎的每世都没个好死,现在又被天庭支使来当狱卒?你到底是何方的神圣,竟能倒霉到这般地步?”
“倒霉?这该怎么说,恩……”老头嘬了口酒,这才慢慢悠悠地道,“所谓福兮祸所依,谁又能没个一时坎坷?我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一点……嗝儿……死的次数多了那么一点嘛,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那在你看来,什么事才能算得上‘什么’呢?”
“恩,这个问题问得好,”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也不知什么就算‘什么’。”
杨蝉不悦:“你敷衍我!”
“非也非也……人生在世,太过计较一时得失者,是庸人;偶尔计较得失者,是俗人;从不计较得失者,是圣人……至于连得失计较为何都不知者嘛……”他一对豆子眼狡黠地往杨蝉处瞟了瞟,“如我,就成了看守你的人!”
杨蝉眯起双眼:“那你既看守我,又可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怎的不了解,”老头笑道,“你嘛,一个没有心的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天庭的前要犯,今日的阶下囚……只待华山十九年,因你而死者就过了千,在凡间你这样的,早被拉去砍头啦,如今只是坐大牢,天庭待你不薄呢……”
“一席话说得挺溜,”杨蝉颔首道,“与那些之前来华山的那些不同,你倒是不怕我。”
老头选了块石头就地一躺:“为什么要怕你?笼子里的老虎,就算是凡人也不会怕……”
“那你就不怕我这老虎有朝一日从笼子里出来,先拿你开刀?”
“那就等到了那一日,再来说法吧!”他闭上眼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来世间走那么一场,有酒有诗就够啦!”
听这一番话,杨蝉沉默了片刻。
“……老李……”突然,她唤了一声。
半晌,老头反应过来:“咦,你叫我?”
“我看你这么欣赏李太白,不如就随他的姓,也好遂你的愿!”
老李改了姓,一点也不恼:“好得很好得很,李也是个好姓氏呀!随意叫,随意叫……”
说着就要打起盹儿来。
“老李,起来,”杨蝉又唤他,“你整日不是喝酒就是打盹儿。我在这里跑不了,不用你看着;圣母之位也不是让你做个纯粹的狱卒。这山上有座西岳庙,庙内有座圣母殿。你既为新任‘圣母’,无论是不是长得符合民意,都还是要对其多加关照……老李,老李……”没个回音,杨蝉音调拔高,“你再装聋作哑,我就叫你孙!孙子的孙!”
老李翻了个身,屁股向着她,远远挥了挥手:“哎呀,着什么急,那庙里有个庙祝,日日看管着,哪里需要老朽前去关照的……更何况近日那庙内根本无人前来,现在是战乱,山下的人自应顾不暇,谁还上山来焚香求神……”
杨蝉静了静,忽然开口,向他打听:“山下……近况如何?”
“你的狐狸没与你说么?”老李抬起身子扭过头,诧异问道。
“说了,但说得不清不楚,”杨蝉无奈道,“毕竟只是畜牲。”
“山下来了好多人,都是附近城镇里的……现在是战乱,人们为避祸都往山里逃,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忽然好奇道,“奇怪,你一无心之人,怎的竟对这华山的变化如此关心呢?”
“我在这里住了十九年,关了三百年,我从未在哪里呆过那么久……”杨蝉道,“若是你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哪怕仍没有任何感情,还是会对这周围的一草一木有所挂念……三百年了,我这里人来人往,现在你来了,也不知你能留几时呢?”
“你在感慨吗?”老头问她。
杨蝉反问:“你有曾在一个地方留那么久吗?”
“没有,可我也有我的故事。”老头语气讳莫如深。
“那就说出你的故事,”杨蝉激他,“不过不要提安禄山。”
“那……”
“也不要提史思明,”杨蝉摸到了他的心思,打断道,“尽是些民间流传的演义,也不知从你口中出来的,到底是真是假。老李,做人要诚实,你说故事,就要说关于你的真正的故事,而不是附和着演义胡编乱造。”
老李一听,半倚着直起身来,朝杨蝉懒洋洋道:“我说真话,有好处么?”
“没有。”杨蝉直截了当。
“那我gān嘛告诉你?”老头一脸无赖,“你说做人要诚实,我还说做人要有好处呢。我的酒钱还都要我亲自挣来,你给我什么了非要我说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