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20)
“……”
“我第一次动手是在我八岁那年。有一天,山里进了个小孩,和我当时一般大,恰好遇到了我。我在山里检柴禾,既然遇到他便顺便送他回了村子,一整个村子的人都看到了我的面目……结果,第二天就有收到了密报的天兵找来了。”
“或许是我们运气好,那一次的密报天庭并没有重视,就派了两个天兵。他们猝不及防地来到我们面前,一个威胁我二哥的师傅,一个已经打算动手了。”
“那时,一个天兵的剑落到我脚边……我已经不记得我想了什么了,”她说道杀,居然欣喜起来,总是毫无波澜的面上升起一丝喜悦的红cháo,“天兵?不过是个在天庭挂名的人而已。我只记得那把剑刺进去,那么利落,我第一次知道杀一个人和杀一头獐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刺下去,一样的触感,流出的血一样红,那心脏被刺穿,还跳了两下哩!于是我举起剑,再狠狠地刺下去……”
“别说了,”叶琳琅捂住心口,“别说了……八岁便做了这种事,你不害怕么?”
杨蝉却问:“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不能害怕?”叶琳琅倚着chuáng头坐起身,“但凡是凡人的孩子,都会害怕的呀!”
“那么,”杨蝉垂下眼,又灌了一口酒,“我只能说,我已不是凡人。”
“……”
“所以与我比,你的魔障,算得了什么?”
狐狸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你……恨过吗?”
杨蝉想了想:“人的恨是一时的,岁月总能冲淡一切,爹也好,娘也好,他们的面目,我早就记不得了。”她又道:“你呀,一只狐狸,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些人的想法呢?”
叶琳琅扶着chuáng栏,疲惫地说:“因为我是狐狸,就想做一个人,想了几千年,而如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
“那么,就好好做个狐狸不好么?”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她扭头,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对人世千年的渴慕,不就成了一场愚蠢的笑话了吗?!”
那些泪是真实的。
杨蝉不语,她转头看向山中dòng窟的穹顶,穹顶之外,九霄之上,也站着好些人——他们曾是人,现在却成了被称为神的东西。她想到她娘,一个天庭的侍女,触犯了天条便被抄家灭门……既然对人世如此恋慕,当初又何必修炼成仙呢?那些明明对人间恋恋不舍的神仙、那些在人间还在苦苦修炼的人,他们修仙时抛却七情六欲,登上仙位后却又要将之统统取回……这难道不也是一场对天渴慕了若gān年的笑话吗……
天下,并没有那么好的事。
叶琳琅的病急转直下,几日内断断续续地发作,一次比一次发作地长,有时候清醒了都会有那么一阵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在外面乱走,杨蝉每次都跟在她身后。那狐狸每走一步,脚下的花花草草便枯死一片,体内流出的魔障也愈发地浓重。有时杨蝉也会被那魔障污染,看到些关于她自己的幻象。
“你又发呆了,在想什么?”又一次发作后,狐狸躺在chuáng上问。
“……没什么。”
“你上次的故事,没有说完呢,”狐狸说,“我想知道,你们兄妹杀了两个天兵,天庭没有来查吗?”
“没有,”杨蝉道,“在朝廷眼里,百姓人命如草芥;天庭的天兵那么多,也是一样的。”
“一样……吗?”
“可是我们在山里不安全了,因为那个村落。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里的人又会去上告天庭,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告的密。”杨蝉徐徐地继续那个故事,“那个时代人间和仙界的界限并不明显,天庭要抓人,也会有悬赏。我知道有些人会冲着这个去,但我没想到,那是个刚生子不久的妇女。”
“……”
“我在村里的神庙埋伏了三天,见她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要得不多,只希望家里那个久病不起的丈夫可以好起来,然后……”她一顿,“我走到了她背后,一剑割下了她的头。”
“这……”
可杨蝉却继续道:“……我抱着她的孩子去了她家,她丈夫在她出门之后便病死了。现在他们夫妇俩就剩下这个孩子了。这孩子没了爹妈,也没人照顾,还那么小,在吃奶。村里没有新的孕妇,并没有奶给他吃。我们兄妹自顾不暇更不可能养他,而且那孩子跟他爹一样也染上了绝症,很快就会死了……”
叶琳琅皱了皱眉。
“我掐死了他,”杨蝉伸出手,在窗外幽幽的荧光中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好像在看那手上擦不gān净的血,“我杀了个婴儿,凡人说,那是最大的恶行。但是战争中,这样的事却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