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蝉]非天(115)
她望向他……是的,她当然有。她正因那私心走到现在,曾有段时间,她一度将之遗忘: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寻得龙火?
是为二哥,是为他弑母后眼底的悲痛与落寞,她要扭转这个,就为了这个……她竟不知,最想寻的,始终在她心中。
她提起三尖两刃刀,这杆她二哥的长兵,正对着它曾经的主人。
杨戬,神色漠然,眼中空无一物。
“我……要带他走……”她道。
那声音道:“你眼前的,只是杨戬一点执念。你是人,带得走他人的执念么?”
她沉默片刻后道:“你因众人而生,却又玩弄他人意识……你……不可饶恕!”
“谈何玩弄,不过是显出众生执念本相而已!杨蝉,吾可湮灭,但执念生于人,失了一个天庭,人还能再造一个!天下之人何其多,你灭得尽么?你下得去手么?你还记得你是为谁才来到这天阙所在么?”
“……”
“你看,在你的眼前,正是你的二哥,下去手,你就赢了,可是你敢么?”
她的刃锋,指着他良久,眼中突现一派决绝:“住口!杨戬何曾遭他人操控!”
于是一□□去,仿若虚无。
那声音叹道:“杨蝉,你输了……”
噪杂纷乱,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她耳畔盘旋:“你输了,你输了……杨蝉,你的心不够坚定呢……所以,你输了……”
杨戬握住了那柄长兵。
锋刃顷刻间调转,她幡然醒悟,已经晚了。
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三尖两刃刀物归原主,接着,dòng穿了她的胸口。
天阙中响起一阵轰鸣,无数人大笑,无数人大喊。
“吾等惧龙火……不错,你若身死,则龙火失主须得再觅寄宿,那便无从惧也!”
她瞪着他,握紧dòng穿了自己身躯的刀口,哪怕再握紧那么一会,盼着他回转心神……可他的神情毫不动摇。
那不再是她二哥,而是融于道化的一名神祗,行的是裁决之事。
她受到了他的裁决。
“二哥……”她终于松开,血淋淋的手伸向他,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幻象之际,后者一动——狠狠地,不留余地抽回兵刃,任她的身形,就此向下坠去。
第五十九章 非天
人间,扬州。
一场战事,一方一败涂地,满城血流成河,巷中垒尸及顶。
鞑兵穿行城中,见了汉人不由分说便砍去一刀,喊道:“蛮子献宝!”
无人献出财物换取自身性命,倾盆大雨中,一城的人,赤红着双目,恨火熊熊,欲燃尽这些令他们国破家亡的侩子手。
城墙的旗杆上,高高挂起扬州知府的人头,城墙下,有那行令的传令下去:“不降,便杀!自首者,可赦免!”
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一句。
而在邻街,先前出屋降了的百姓,被分成几堆后如蚂蚱般串好,官兵用长矛一阵猛刺,一一杀之。
有人向将军报:“报将军!应无藏犯了!”
将军的鼻子抽了抽,血腥味似还不够浓。
“再搜,一个不留。”他如此下令。
于是官兵冲入百姓家,以矛戳刺各种藏匿所在,有时扑个空,有时矛头染了红。稻草中、杂物里,不一阵便有泊泊血流涌出,那藏匿在里面的人,也就不再动弹了。
满地被弃的婴儿,不知父母身在何方。鞑兵骑马踏过,又是一地血肉。
一个扬州城,尸首填沟渠,血塞满池塘,哪里来的莺歌燕语,唯有恶臭难当。
这乱世,还分什么人与鬼。
有兵士,刚想推开一扇门,门自己却开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两鬓斑白,仪容整理得gāngān净净,似正等着他们。与鞑兵照面,他从容不迫,只吐露两字:“不降。”
于是,鞑兵手起刀落。那书生手中一张纸,翩然落地,被人踩进泥里。如注的雨水晕开了墨色,却刷不去那黑得深沉的字迹。
兵士中,有那降于满人的汉兵,探头看一眼,看纸上写了什么。
长河九万里,尽封冰雪中。
天地两茫茫,北风杀意浓。
白梅落古道,倾色掩芳踪。
老枝应犹在,何怯论枯荣!
于是,这个汉兵似领悟到了什么,可是只是一瞬,满兵一声吆喝,他又屁颠屁颠地要为其效力去了。
“看……那是什么?”
才得了一城的满人,个个惊奇讶异,望着空中一道大口。
“天……裂了?”
……
她在下坠,那无尽的虚空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她正从那缝隙穿过,向地面急急坠去!
哦,她快死了。她竟能死了。因那承载龙火的心脏就在她体内,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突然懂得了关于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