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妈做了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数落他只吃肉不吃青菜，他不得不不情不愿夹了一根青菜意思意思，果不其然又被她妈拿着筷子点额头数落了：“要你吃点蔬菜跟要你命一样！”

他当场扔下筷子，语气很冲道：“吃你要讲我，不吃你也要讲我，我到底吃还是不吃啊！”

人憎狗嫌的青春期，正撞上脾气火爆的更年期，陆妈妈恨不得将陆佑的头摁进装小菜的盘子：“吃！给老娘吃得高兴点，我又没下毒。”

陆佑理不直气也壮，大声嚷嚷道：“我吃就不错了，你还要我吃得高兴吃得尽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挑食！”

陆妈妈被他气出火：“我能不知道你挑食！给你做了菜你都不吃，我要不做，你迟早要便秘！”

陆佑：“……”

这蔬菜是吃不下去了，十七岁的陆佑气愤地回了房间。

那分明是昨天的记忆啊！

他记得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却阻止不了鲜活的记忆缓缓被抽去了颜色，抹去了声音。

眼底突然涌起一片潮热，失忆的感觉太难受了，回忆断层的错落感如密密麻麻的网包裹他，他拼尽全力挣扎却只落了个精疲力尽的下场。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亲人，只是一眨眼便垂垂老矣。

他像是被抛弃在时光的夹缝里，他的心智，他的记忆，他的经验都停留在过去，可是时光不会饶过任何人，他错过了时光的雕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物是人非的模样。

“我知道了，爸呢？”他不想让母亲听出声音里的哽咽。

一阵窸窸窣窣后，那边陡然安静了，陆佑猜测对面换成了他爸：“爸。”

“嗯。”陆爸爸像所有沉默寡言的父亲，吝啬于多说一个字。

“您身体最近还好吗？”

“挺好。”

“工作还好吗？”

“还好。”

陆佑：“……”

这是他爸不会聊天，可不关他的事。

“爸，你把手机给妈，我有点事想问她。”

陆爸爸沉默了下，将手机交给陆妈妈。

陆妈妈一接过电话就不停嘱咐，她有讲不完的话：“最近堰市要降温，你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感冒了要赶紧吃药，不要图省事打针，打多了针对身体免疫不好。”

“我知道，妈，你们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生病了。”陆佑很别扭地同样嘱咐父母照顾好自己。

十七岁时的他并不擅长说关心人的话，他在家说话总是不好听。

比如：

“天气这么冷，不知道多穿一件吗？”

“换灯泡这种事，交给你儿子行不行，逞什么强？”

“妈，你能不能歇会，喝口水再训我成吗？”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的就是他了。

可是模模糊糊的，他竟也察觉到这些话不能说了。

他已经二十七了，父母也不小了，他不能再像十七岁那样，梗着脖子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能再用吊儿郎当的话语来掩饰虚张声势的关心。

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瞒和坦诚。

隐瞒身边不好的事。

坦诚自己关心的话。

像所有在外漂泊的游子，报喜不报忧。

陆佑挑了一些在微博上看的搞笑段子说起来，逗得陆妈妈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

陆妈妈擦过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佑佑，你早点睡觉休息啊，没事的话……多休息休息，不要太累了。”

她想孩子多打个电话，多回家看看，却也知道孩子工作很忙，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希望孩子照顾好自己。

“等等，”陆佑想知道多一点关于他和路莓的事，“妈，你还记不记得我结婚时候的事？”

“结婚时候的事？”陆妈妈有点疑惑，“你们结婚也没有办婚礼酒席，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没有婚礼和酒席，陆佑想到了，毕竟连结婚都不能说，怎么可能办婚礼？

“你那天突然回家把户口本带走，晚上就把人姑娘带回了家，说已经领证了。”陆妈妈觉得这事委屈人家姑娘了，“你们感情的事我也不清楚，人跟了你，连结婚这事都不能说，你可要对人姑娘好点。”

好简单粗暴啊，偷摸恋爱，直接领证，是他的风格没错了！

不给女神拒绝的机会。

婚礼和酒席，等以后公开了，他一定会好好补偿给路莓。

婚礼办西式的还是中式的呢？

还是都来一套吧，反正路莓是总裁，有钱。

“我会的。”陆佑心想他怎么可能会对路莓不好。

他有心想多了解一点，追问道：“那妈你觉得路莓怎么样啊？”

“路莓是个好姑娘呀，人长得漂亮，家里又不缺钱，自己也争气在公司当老板，不过……”陆妈妈有点踌躇，背后议人长短总归不好，小声说道：“家里那边，亲戚关系可能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