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坐上飘窗，抱着双膝，机械的嚼着雪糕，奶油在嘴里化开，香浓的奶味包围整个口腔，缓缓闭眼，头顶在玻璃上，试图防空思绪。

脑海里猝不及防出现一双眸子，那是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像是雪原黝黑的丛林，看得时间久了，要把人吸进去。

薄雾褪去，景象变得清晰起来，眸子的主人展现出了全部的样貌，随意的插着裤兜，勾着嘴角，深情温柔熟悉，但仔细看，他的眼里，深深藏着隐忍，是从未见过的侵略性。

一个激灵猛然回神，林子衿攥紧了手中剩下的雪糕棍。

这算是做噩梦了吗？

“子衿？怎么这么晚不睡，跑来吃冰棍啊。”林爷爷起夜，看着坐在飘窗前忽然打了个哆嗦的人，坐过去不赞同道：“年轻是好，可也要注意点啊，大冬天的还吃这么凉。”

“好的爷爷。”林子衿乖乖坐正，转着手里的雪糕棍，回想起刚刚脑海中毫无征兆浮起的画面，试图找阅历丰富的人解答自己的问题：“爷爷，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看不懂一个你很熟悉的人，你会怎么办？”

“看不懂？”林老爷子被林子衿这个形容词迷惑了：“怎么样才是看懂呢？”

“就是……”林子衿斟酌着语句，解释：“你知道他每一句话的意思，知道他所作所为的原因，默契得像是孪生子，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几乎知道他的所有秘密。”

“哦，那真是很熟悉的人呢。”林爷爷像是回想到什么，嘴角泛起笑意，“那你又是怎么看不懂他的？”

林子衿：“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会在意是事情，他反而没什么想法，不经意的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很多信息来，那些信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

“这样啊。”林爷爷手肘撑着膝盖，思索片刻，回道：“或许，并不是你没有看懂，而是，你看得太懂了。”

为迷路的孩子指引回家的方向，林爷爷的声音亲和缓慢，像极了沉淀浓香的老茶，每一口都极具韵味，“人这一辈子能够遇上的人，不多。在这些人里，能碰上三两个合自己眼缘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自认为掌握了所有，那也就代表，那个人一定占据你生命的很大部分。”

“你一定用很长的时间和他相处，你太熟悉他了，太了解他了，所以对方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你就会立马注意到。”穿过透亮的玻璃，林爷爷似有若无的看着天上寥寥星点，“那能证明，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而重要的人在你的心里，终究会牢牢的占领一席之地，能不能看懂他不重要，你所在意的，其实就是他这个人。只要他还是他，不管有什么变化，都只是缭绕在心头的一缕烟，飘过去，就散了。”

老人睿智的目光重新回到林子衿的身上，女孩仰着脸，和小时候坐在桂树下听自己讲故事的深情一模一样。

“只要你相信，他还是那个你熟悉的他，哪怕是一点变化，你最终都会明白，他当初的所做所为是因为什么，毕竟，那个人是你很熟悉的人。”

林爷爷的话就像是拂面而来的清风，拨开云雾，让脑海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清晰起来。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等烟散去。”

烟散去，脑海中的眼睛更加清晰。

那个人，那个有着黝黑双眸的人，一直都是笑着的，如儿时一般，并无不同。

他身边站着的，是自己。

似乎一直都是自己。

思绪清明澄澈，解开了心结，林子衿的心情无比畅快，扑上去给林老爷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爷爷！”

林爷爷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称时间不早了，哄着自己的孙女快回去睡觉。

林子衿回屋睡觉了，林爷爷依旧坐在飘窗上，望着空濛月色，几点星光。

大城市里的天空和老家的格外不一样，老家的院子很宽，星罗棋布，哪怕从树影缝里透出的几点光亮，都是干净空明的，然而这里，却很难再看到那样的夜空。

即便是高层的窗户，朝外望出去，也只能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中窥见天色，星火寥寥，天很远，地面同样很远，脚板没有踩在实地上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让人没有安心踏实的感觉，经常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他，最近也养出起夜的习惯。

他习惯站在窗前看天空，这样可以证明自己确确实实呆在这片天空下，他也会想，这样的高楼，会不会把人的心气也带着拔高了？

并没有。

他的目光，聚集在夜幕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上。

原来，不管在哪里，最亮的星星依旧不会消失，在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也永远在心里藏着，哪也不去，城市乡村，天上地下，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