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蝼蚁(14)
餐厅里播放着莲舟听腻了却记不住名字的爵士乐,餐桌上有鲜花,服务生端上红酒和醒酒器,他们都面带微笑、彬彬有礼,服务生问莲舟:“女士,您还好吗?是不是空调太冷了?”这原来是个文明社会。莲舟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菜是李复青一早点好的,很快两份三分熟的鲜红牛排上桌了。莲舟头皮发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服务生。
“女士,请问您还需要什么?”他问。
“烤猪脑花有吗?”莲舟问。
服务生显然被这个刁钻的问题问得一愣,当然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换上笑容答道:“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边主要供应西餐,烤脑花是没有的。”
“哦,那帮我把这份牛排弄熟。”莲舟板着脸说。
“不必了,这个端下去,你给她再上一份全熟的吧。”李复青说,他又对莲舟说,“好好吃,我过些天要出差,没时间陪你吃饭。”
莲舟极不愿意地应了一声,思绪变成漂浮的颗粒,散在空气中,飘出窗子外。
饭后,商场里到处都是《回家》的旋律,莲舟独自去买了一条草绿色的法兰绒衬衫裙,打的回家了。她有些期待自己能在小区里遇到俞彧,但她没有看见俞彧的身影。
俘虏
雨下了一夜,莲舟听了雨拍了一夜的窗。清晨有隐约的光透过帘子时,莲舟起床拉开窗帘,看到满窗的残泪,窗外的天色透亮轻盈,树叶也绿得惹眼。
莲舟又躺回床上,她担忧柯基的未来,担忧母亲的生活,也担忧自己的命运,但她还是慢慢陷入了沉重的睡眠里。两个小时后,闹钟尖叫着把莲舟从混沌里拖出来,她爬起来小便、洗漱,忍受着心跳过快的不适。
柯基说过他家就在大西村菜市旁,他家楼下有一家卖手撕鸡的小店,他很喜欢吃那里的手撕鸡,但他讨厌里面不脆的花生。莲舟找到了这个城中村里的菜市,她踏着泥泞买了一条鲈鱼、一把小葱、一个西红柿,装在乳白色环保袋里,像其他大婶一样把袋子挎在肩上。每次只能通过一辆汽车的狭窄道路里,莲舟经过老人理发店、飘满鸡屎味道的小屋、卖各种口味卤菜的小摊、浓妆艳抹坐在门口的按摩女、洗衣店屋檐下晾满的紫色毛巾,最后找到了那些手撕鸡,那是一个没有堂食的小空间,对着马路的玻璃窗上贴着油腻的红字:手撕鸡18元/斤。莲舟站在楼下向上数,二楼是一条红内裤和碎花背心,三楼是黄色的外卖服,四楼是印着漩涡鸣人的蓝色秋衣,五楼……莲舟等了一会儿,跟着别人走进对面的公寓楼,跑上四楼的楼道向对面张望:屋子里似乎没有人,阳台上堆满了杂物,有纸箱、蓝色儿童自行车和一些褪色的玩具,阳台边缘的半截可乐瓶里爆发出一簇生机勃勃的绿萝。莲舟站了一会儿,鲈鱼的腥味钻进鼻孔,她恍然返身下楼,讪讪离开了这个地方。
莲舟去到母亲家里,餐桌上放着一碟冷馒头和一包榨菜,母亲一人坐在她房间的小窗前,风穿过她的身体,把春天的霉味带进屋里。莲舟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自从莲浣死后,她一直是这副活死人的模样。不多时,莲舟就把汤煮好了,端到母亲身旁的小桌上放着。莲舟说:“妈,吃午饭了。”母亲瞟了一眼,眼珠子又转回去了。“妈,天凉,你看要不要多披件衣服?”莲舟俯下身,在母亲耳边说。母亲并不回答她。莲舟不再说话,起身拿上环保袋便出门了。
莲舟又失去了她的睡眠。一入梦,她就看见压在柳树梢的灰色云层,天边有一阵阵闪电,耳边有拍车门的声音……那是拍车门?亦或是家门被人拍响?梦的最后,莲舟总是飘浮在滚烫的热水里,惊醒时,枕头和床单都被汗水湿透了。莲舟的脸色越来越憔悴,没几天,就变得和母亲一样失去生气了。电话另一头的俞彧毫不知情,他想趁热打铁,迫不及待地要再次和莲舟见面,却每每被莲舟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最后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对自己的相貌判断失误?那不大可能。大约是自己不够坏?莲舟肯定不是那种女人。最后他得出一条结论,莲舟确实很忙。
李复青就比俞彧聪明得多。他径直走到莲舟家,按下门铃,没一会儿莲舟就来开门了。莲舟的眼下有一圈乌青,面色也没有之前红润了,李复青放下手里的东西,把这朵将要枯萎的牡丹搂在怀里,他嗅着她头发的芬芳,轻声说:别害怕,我回来了。莲舟把他拉进屋,匆忙关上了门。李复青带了一些菜,他卷起衬衫的袖子在厨房里忙活,嘴里哼着曲子,菜刀和砧板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听起来像家。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莲舟面向厨房,小心地打开他的手提包,窥视里面的东西:钱夹,纸巾,湿纸巾,口腔喷雾,一个文件袋。莲舟打开文件袋,里面是IPCA的证书和一些文件,莲舟拍下了证书,把文件袋放回包里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