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进球(67)
“谢谢,您忙吧。”周礼是客气的送客语调。
老板娘欲言欲止,拿上托盘去后厨回避。
“妈这边……”蔚莱话说一半,看周礼的意思,根本不想等。
“你不说我不说,妈不会知道。”他递过筷子,“吃吧。”
就像当初吃着面一拍即合讨论婚事,现在的他们心平气和达成分手协议。
医院没有空床,两人只得回家去住。夜里蔚莱醒了,月光顺着窗帘缝隙闪进房间,留下一抹弱不禁风的柔和。她盯着那缕微光发了会呆,翻过身发现旁边无人。枕头仍以打横姿态摆放,她睡觉不老实,每每周礼早起便会将自己的枕头这样侧过来。按量手机屏幕,凌晨三点。
不会做傻事吧。这样的念头燃起又熄灭,她从不怀疑周礼的责任感——尽管那份责任感对她来说有失公平,父母此刻最需要陪伴,他绝不会不管不顾。
以为自己不了解他,可总有某些细碎在时间的罅隙中不请自来,提醒着经由过往日日夜夜所累积的深厚体会。
蔚莱蹑手蹑脚下床,光脚沾地一阵冰凉。她轻轻拉开房门,对面客房没有开灯,门虚掩。
显示器屏幕亮着,周礼坐在桌前一手按住额头,另一只手正奋笔疾书。像是毫无头绪,他焦躁地扔下笔,叹气,埋头趴在桌上。
是想起周妈了吗?
曾经住在这间房里的,笑语吟吟的那个妇人。
蔚莱想说些安慰的话,踌躇一刻没有上前。他需要时间自己慢慢消化,况且以现在的身份,她不知该用何种方式何种态度去给出安慰。
这副面孔已然刻到心里了,必须要将印记磨平啊,即便跳动的那颗心会千疮百孔。
她转身回房间。不要后悔,不要回头看。她咬紧下唇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两人默契地都未提及昨夜插曲,若无其事说些请假话题一同赶去医院。周妈状态较昨日好很多,赵医生查房问话,点头摇头动作都清晰不少,赵医生嘱咐些注意排泄排尿等生理需求的事项离开。床头柜上周爸手机是静音状态,蔚莱见屏幕接连闪烁电话不停进便拿起递给周爸。他扫过一眼默不作声揣进裤子口袋。年后第一个工作日琐碎加倍,这间病房里的人却无暇再顾及其他。
临近中午周礼离开一会,周妈就在这时开始反常。先是呜咽,蔚莱见她涨红脸伸手要拔呼吸机,凑过去的当下被对方胡乱摆动的手戳到眼睛,她忍着痛大声叫护士,与此同时和周爸一人一边按住病床上的人。周妈狠狠挣扎,呜咽声好似自胸腔吼出的绝望,力量大到难以想象。父女俩边按边叫,周礼和医护人员一起赶到,众人合力制服住周妈,医生将镇定剂推入血管。
很快,挣扎的力量消失,周妈进入睡眠状态。
无需他人解释,他们知道,她是因为痛苦,痛苦到难以自已。
蔚莱捂住眼睛去洗手间冲水,刚才那下太突然,她有些犯懵。水龙头发出流淌的声响,液体缓缓划过肌肤,她恍然懂了。
快步走到床边,手伸到周妈身上,被褥一片潮湿。
周爸懂了,周礼也懂了。
对周妈那样一生都在追求精致的人来说,无法自理的羞耻感比身体上的剧痛更难忍受。
周礼将带回来的盒饭递到周爸面前,打开,以几乎不曾有的强迫态度逼对方吃下。然后他看看蔚莱,拿起文件夹用眼神示意她出来。
走廊尽头,周礼将文件夹打开,蔚莱看到纸张标题,离婚协议书。
就像一把火扑到蓄势待发的干柴上,蔚莱被彻彻底底点燃,她怒不可赦朝他大吼,“妈这样,你跟我谈这个?周礼你是不是有病!你在想什么!”
护士从临近病房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有没有素质!吵架外边吵去!”
蔚莱噤声,眼里却在喷火。
许久,周礼递过笔,语气冷静而生硬,“协议书找律师看过,咱俩没孩子,大部分都是关于财产分割的……”
他电话响起,蔚莱看到来电人名字——静妍姐。
周礼没有接,将文件推到她面前。
再无可说。蔚莱看也不看,提起笔刷刷签上名字。她“啪”地合上文件夹,“满意了?”
“家里的东西……”周礼开口。
她只觉心寒。不留余地,赶尽杀绝,这就是枕边人做出的事。
“我搬,今天就搬。”蔚莱压抑住所有情绪,冷眼看过去,“还有事吗?”
他欲言又止,默默摇头。
蔚莱握紧拳头,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还有一堆事情,现在绝不是发泄的时候。她不想知道周礼为什么这么急,又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周妈境况至此,他结婚的理由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