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风(5)
穿云箭惊弦,大将严故渊在那道凌风入靶心的当下勒了马,调转马头背对着众兵士扬声。
“所有的窥伺都该死。边护军士戍守宁州府,誓如此箭。今有蛮人,敢犯我朝,踏我疆土、杀我兵、害我民、胁我君,宁州若破,便是让敌方的刀刃直抵在圣上咽喉,大梁边护军将士何在?”
严故渊接过兵士递来的酒,一饮一摔,随后烈酒轮浇于碗中,将士痛饮酒罢,齐刷刷将碗摔了。
“在此!”
狂风不止,鼓声激扬。
出征兵马严阵以待,时洹时年十九,在一波整装中利索地上马,那年轻的眉眼已经炼出藏不住的落拓。他从前是千尧麾下一名小军士,千尧对时洹很严格,没有半点后门给他开,直到前些年随军遇见了镇守北原的齐王严故渊,才真正被看见潜力。
严故渊很赏识他。
千尧死后,时洹进了严故渊建的亲军,被拔擢地很快,现今已经能跟在严故渊马后边了。
“你小子怎的不喝酒?”前头严故渊的重弓精良又霸气,时洹一直在细细观摩,听他这样问自己,只是说:“卑职不想摔碗。”
严故渊抬眉,“哦?这是何论调?”
好生没有朝气。
时洹于是放声笑,说:“卑职家中有一小孩,体弱怕苦,病时爱摔药碗,我听了那声只顾蹙眉,心疼得不行,实在不愿也做这般动作。”
“噢吼,新鲜。”严故渊还不晓得时洹脑中尽是歪念头,打马行快了些,嚎道:“还不跑快点?打只北方的鹰给你家小孩入药,晚了可就没有了!”
那一战打了很久。
时洹每一回作战都很猛,一点儿没有看上去的温良样子,上战场像个将军,下战场便是谋士,黑的白的阴的阳的什么计都玩过,高明和狡诈都属于他,有时候严故渊都会骂这小子混账不是东西。
但是打得漂亮啊。
时洹是打仗的好料子,说不准还能出本兵书。
可旁人不知道他的兵书总是刻着这样幼稚的一行字。
“我想你永远也不要被人欺负。”
时洹记着那句话,他不会被欺负了。
宁州也不能。
边护军将士不能。
还有整个大梁的民众……
时洹没有看背后,他在冲锋陷阵中固持自己的守护,溅过来的血顺着他眉眼划下,时洹杀一个,再杀一个。
他不再是往昔那个被人拖在马后的小孩。
他站了起来。
要叫敌贼都滚出大梁。
三月,又三月。
严峻征战的年月过去。
时洹归来。
带着捷报。
边护军将士不但守住宁州,还将那道数年不明、纠纷众多的边线初步划分清晰。在众人松下一口气迎接疏狂的大胜之际,时洹却耽在归程。
他的归程行得很匆忙。半夜掀了严故渊的帐子把昏睡的王爷惊醒,只与严故渊说了一声,严故渊都没找着鞋,他就大胆地自己先往回宁州的路跑了。
“我回家看小孩!”
严故渊追他,妄图用鞋板把他马腿打断。
小子不要命了,刚下了战场就往家里赶。
年纪轻轻,才当了爹就这样没脑子。
究竟是什么小孩这般宝贝,日日念叨念叨个不停。竟还敢深夜离军出逃。
军法!
岂有此理了。
可不得必须军法!!
军法也没有关系,时洹要见千愫。
迫切地,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她。
千愫还在家等他,她这一年没有生病,但是依旧乖乖地按时吃药。他临行前给千愫点了清眠香,千愫便没有送他。
他野心那样大,希望千愫一醒,自己便能胜仗归家,他一点也舍不得叫千愫等他。
可是千愫出事了。
***
疾风骤雨来得很突然。
时洹策马过街,远远撞见数架车马停在府门前。他寒袍带风沙,身侧不时走过搬送箱木之人。
这什么。
彩礼吗?
那些人说谁要出嫁?
初十何意?
宽心何意?
千愫的院落为何被围住了?
到底他妈的在说什么荒诞的话!
时洹闯进千愫院中,不顾阻拦。不让他进之人,时洹一概马鞭招呼,众人被他吓得不敢再前,时洹不想管别人,他只想见到千愫。
千愫的屋子太乱了。时洹破门进去,所有情景都让他眩晕。各式彩礼散乱在地,像被打碎的精致的胭脂盒。千愫缩在桌案角落惊慌地抬眸,她全身都在躲避,竟然不敢看时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
直到千愫哭了。
时洹不可置信地去蹲到她面前,不敢碰她。
“怎、怎么了千愫……”
这是怎么回事?一路都是看他笑话的人。那些人含讽带刺的谈话与目光都让时洹如坠寒渊,一种比战败更难忍万倍的惊怖如墨入清池,越晃越黑,钻进时洹的血骨,侵占啃噬着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