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风(3)
“姐姐……”
千愫见他犹豫,便谨慎说,“我见你常捧兵书看,怎么,你不喜欢吗?”
时洹于是点头,千愫原本不定的心放下,合掌乐道:“喜欢就好。时洹学了武,肯定十分厉害,就不会叫人欺负了!”
千愫没有哥哥,但她有两个弟弟。
这两个弟弟不是亲弟。那是千愫后母的孩子,素来不往千愫这边走动。千愫的母亲去得早,千愫其实日子并不好过,这千府若非有个千尧,千愫能叫扔出去。
病秧子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
现如今千府来了新人,时洹便常被拿来出气,有些人不爱千愫,他们踩不着千愫,便找时洹的麻烦。
两年来,时洹总是忍声吞气,从不与千愫说。
直到千愫一日亲眼撞见那两小混蛋羔子把时洹绑在马后面拖,她一颗心险些碎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直接上前把那为首的混账掀了下来,然后一口殷血吐在了小马驹雪白的马腹上。
时洹不顾拖着他的绳跑过来,被千愫摁偏过头。
“你们欺负他做什么?”
两个弟弟被她的血吓得腿软,脑海前堪堪浮过将军那张严肃的脸,纷纷摇头,“不、没,没有……是时洹!是他,他先惹了我们,他该受的,他自己愿意的……”
“他愿意个王八!”千愫啐了一口,继续道:“你们的气是个什么宝贝东西,谁都要照顾你们,一有不遂,就拿人开刀。他该受什么?你们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混账道理!”
千愫边解时洹身上的绳,一边不停念着,她就知道时洹这个闷葫芦会招得旁人动他,他总这样,是个不会还口也不会还手的木头。
“笨死了……”
时洹看她笨拙地把绳子越解越是打结,也不知这句笨死是在说谁。
“对不起,姐姐……”
“对不起谁?你身上的伤都是这样来的?低着头做什么?你把自己当奴仆了吗?”
千愫问了好多问题,时洹一个也答不上来。
我……时洹想,我不是奴仆吗?千府多出来的人,贱命一条,千尧收留了我,千府的人,如你、千愫,难道不是你们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千愫看着时洹,他深沉的眼睛盛满不解,时洹第一回看上去这样陌生。千愫有些难过,她不想伤害他。
“姐姐不愿你做这样的人。”
穿院的朔风把千愫的头发吹乱了,让她的面容变得更苍白,唯有明眸似星子。千愫的话散在那风里,让时洹忘了他是何时回到屋中,何时走出千府,也忘记自己是何时长大的,他睁开眼,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很久以前的画面在时洹心中像被日夜擦拭过,澄净如晶玉,一点也没有沾染模糊的痕迹。
千愫曾经趴在时洹的肩上看星星,在睡梦中对时洹重复那一句句话。
你不要吃药……
小时洹。
不要生病。
不要被欺负。
时洹已经进军营很久了,他跟着千尧做小兵士,混在训兵场外学招式,不放过任何一个习武的机会。
有那样漫长的时光,时洹睡过马厩,咽过血,他被打倒又站起来,小小的身影跟在大队后面,脚印越踩越深。在无数个夜晚,他望着军营之上遥远的星星,在衣袖上一笔一划写千愫的名字。
怎么都是千愫呢?
军营里没有这样唠叨的人,也没有浓厚的苦药香。军营都是身强体壮的战士,这里只有大梁的盾甲和弓刀。
上次千愫信中说了什么?她说这回的新大夫很好,她感觉好多了。大夫说再养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吃药,不吃药,千愫往后就不是病秧子了。
时洹单枕着臂,不自觉扬了嘴角,他笑得很开心,又在晨光要浮出远山之际捂拳掩饰,军士已经开始走动了,时洹收回神情,想起临行前千愫问他,“你会打胜仗回来吗?”
“会。”时洹没有收拾自己的行囊,他在屋里转着圈,一边挨个看千愫还缺什么,一边同她对话,“姐姐会按时吃药吗?”
“我……”千愫抱着枕头,长发披了满肩,眼珠子随他四处走。“我……”
“你最好按时吃。”时洹从袖中拿出锦囊,到了千愫床头,说,“一滴也不要剩,我回来要检查的。”
千愫看着时洹递到掌心的锦囊,好奇地要拆开。“你如何查?这府里还得挑出来第二个时洹吗?”
还挑得出第二个,这样事事周到的人吗?
千愫舍不得时洹走。
上前线吃不饱还要拼命,时洹能拉再重的弓打再好的拳都是她眼中的小孩。小时洹明净又温柔,聪颖也刻苦,那双眼看书看梅都好,千愫不想它装风沙又和血。
太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