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愿草(33)
明一弑长久地沉默下来,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道:“是。”
“好,好,好!”青无泪放声大笑,美丽的眼眸却缓缓流下泪水,与漫天雨幕混合在一起,她蜜糖般的声音低语着:“明一弑,你想要霓裳羽衣曲么?好,我告诉你,它在哪里。它就在……”青无泪的声音越来越低。
明一弑由于想要听清而俯身到青无泪身旁,青无泪瞄准机会,长袖一舞,漫天花瓣纷纷而下,遮挡了明一弑的视线!与此同时,青无泪忽然绕到了明一弑身后,白绸像蛇般灵动地咬上明一弑的后背!明一弑只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意,预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也不回头,长剑反手向后刺去,身子却毫不停顿地向前俯冲而去!待到明一弑立定身子,寒意消失,他回首而望,漫天雨幕中,青无泪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泪儿,你躲起来了么。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找到你。”明一弑像恶魔般喃喃低语道,无边雨幕中,他身后背着的黑色剑鞘令他看起来就像是背上长出了黑色的羽翼。
青无泪跌跌撞撞地跑着,她一向华美洁净的青裙此时粘上了斑斑点点的污泥,她无法相信身为青衫殿大小姐、心高气傲的自己,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然而明一弑说得对,以她现在的状态,她绝对杀不了他!她现在唯有忍辱负重,日后才能勤修武功,报此大仇!
明一弑比她想象中追上来的时间还要快些。青无泪刚刚一番搏斗,内力大损,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也慢了许多,明一弑似乎是要戏弄她一般,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跟着,看起来他每一步走得并不快,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短。一百米,十米,三米!明一弑离她越来越近,几乎已能伸手触到她的衣衫!青无泪心下绝望,难道自己的大仇就此难报,今日就要死在他手中么?一瞬之间,青无泪心中已转过好几个念头,比如假装答应他去取曲谱实则暗中拖延,再设陷阱等,但似乎都有不妥之处,青无泪还未想好要用哪条计谋,但她却知道,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她再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青无泪突然立住脚步,转身面向明一弑,她刚要开口,忽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撞入明一弑的怀中,然后紧紧抱住了明一弑!是晴儿!晴儿背对着青无泪,大喊道:“小姐,快走!”
“晴儿!”青无泪痛楚地喊道,她性格残酷无情,对晴儿也从未稍加怜爱,晴儿此刻却用生命护卫着她,她怎能舍她而去!青无泪一招手,“樱吹雪”迎风飞扬,正要向明一弑卷去,却听晴儿喊道:“小姐,莫忘了雪夫人!”
母亲!青无泪眼前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她再看一眼晴儿,一咬牙,转身疾奔而去,再也不回头。
青无泪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她缓缓坐起身来,印象中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深的噩梦,有什么极凶的猛兽在追着自己,想将自己拆吃入腹。青无泪头痛地扶额,只觉全身潮湿粘腻,霎时汗毛倒竖,这里不是无泪阁!自己不是做梦!青无泪慢慢回忆起,自己平叛归来,却见到发疯的明一弑杀了母亲,紧紧向自己逼来。不,他没有发疯,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得到霓裳羽衣曲,才来到自己身边。他向自己逼问霓裳羽衣曲的下落,晴儿拦在了自己身前。在最后的画面里,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颜色,连紧紧抱住明一弑的晴儿喷出的血,也是灰色的。明一弑安静地拥抱着晴儿,任谁看来都是一对温柔相拥的情侣,他的剑却毫不犹豫地没入了晴儿的背。青无泪觉得自己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一味地跑着、跑着,直到跑到一片悬崖之上,悬崖下,是万丈波涛。绝路之下,青无泪停下了脚步。她忽然回过头来,冲明一弑明媚一笑,下一刻,她已纵身跳入了海中!蔚蓝色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住她,令她好想沉睡。好累啊,母亲,我好想就此,长眠不起。青无泪沉没在蔚蓝色的海水中,想道。透过蔚蓝色的波涛,她隐隐约约看到明一弑脸色发白地冲到了悬崖边,好像向自己伸出了手,他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哀伤、脆弱,无助、迷惘,仿佛他还是那个初见时天真善良的少年。
自己没有如自己所愿的长眠,反而被海浪送来了这个不知名的小岛。青无泪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雪白的双足在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她仰面望向苍穹,无尽的夜空像一席夏被般盖在自己身上,那颗引领她走出黑暗的星星闪了一忽儿,终于熄灭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深沉的黑暗。一切都不一样了。从今天起,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母亲、晴儿复仇!青无泪决心凭自己的力量复仇,她要在这座小岛上勤修武功,练成浴蝶舞,杀了明一弑!她将小岛命名为无泪岛,也在岛上种满了自己最爱的落魂花,布下落魂花阵,阻止着寻常人来打扰自己的清修。可是有件事,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久以来,明一弑为了得到霓裳羽衣曲,从未停止过寻找自己的下落,自己自认武功还比不过他,一直躲藏着。可是一个月前,自己的浴蝶舞早已练成,自己却还是躲在无泪岛上。虽然自己反复告诉自己,浴蝶舞还有瑕疵,还需要修正,可是唯有自己知道那唯一的、模模糊糊埋藏在脑海深处、甚至不敢去想的理由:自己不是武功修为还不够,而是实在不愿与明一弑做生死之斗!即使自己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却还是满心地渴望着,自己与明一弑拔剑相向的时刻,能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原来,明一弑,即使明一弑杀了晴儿,杀了自己的母亲,即使自己恨透了他,却还是无法停止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