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与娇娇(180)

作者:狄七宝

她与他也曾隔的极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握住,春海街巷四处可见的摊位上,公冶衡似是随处可见她的身影,一直在流连,可是男人一个转身,闽钰儿就走了。南北两不见,他站在京城铺天盖地的红枫下,回头望去,黄土尘埃皆不见,昨天已经离得很远,他们仿佛一直走在一条不得善终的路上,过往无际,前路却依然遥遥无期。

而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小姑娘,已经能习惯性地掩在齐叔晏身后,拉着他的手撒娇了。

好歹是长大了,知道要倚仗别人了。公冶衡无声饮下一杯酒,把多余的心绪都压在心底,豁然中带着酸涩:知道了便好,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公冶衡,我知道你。”九卿拿着那木偶娃娃,拿到一边,“你秉性不差,春海的两兄弟皆是人中龙凤,但真要论起来,你比你哥哥还多了些筹略。”

“但是物极必反,福兮祸所倚,你们兄弟二人的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但声明越盛,忧患也愈盛,眼下只是颓势的开端。”

“我可以无偿为你卜一卦,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找我试一试。”

公冶衡默了晌,“什么都可以占?”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是真心求问的。”

看着男人不说话,九卿不由得问:“你可有要问的?”

“或者说,你有什么摇摆不定的事,难下决断,也可以占一卦。”

公冶衡沉声,不由得伸手覆向了那两个木偶娃娃:“我余生已无挂念,是福是祸,我都认了。纵使占卜,也无需占我。”

“我能向你讨一卦么?”

九卿收手看他,了然于胸:“是关于别人的?”

“对。”

“我只说为你卜一卦,没说要替你占别人的。”

“再者,你能给我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矩,需要典当些什么。不过。”公冶衡沉默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我愿用下半生的所有欢欣,来换。”

“你的欢欣与我无关。”九卿毫不犹豫。

“我的什么都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什么。”公冶衡看她,“难道不是么,你于齐叔晏有功,于齐国有功,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九卿与他对视一阵,末了还是挥挥手,“说罢,你要问什么。”

男人手扣在桌子边缘,凝神开了口,话语轻飘飘的似是飘在风里:“我想问一人,问她这次,是不是遇上了她命里的绝无仅有的人。”

“将来时日漫长,我不知道她以后过得如何,是否平安顺遂,又是否得偿所愿。”

九卿道:“你在问闽钰儿?”

“自然。余下的日子,我也只顾虑她一个。”

“你还怕她在这齐宫过得不如意?”九卿笑了,“公冶衡,你怕是不清楚,齐王殿下整颗心都栓在她身上,断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

男人稍稍一顿,没再说下去。

齐叔晏待她如何,他自是知道的,可是太多的话都藏在了“只是”二字里。

他只是放不下。男人这一去,便是同闽钰儿的诀别,他可以在众人面前,甚至是闽钰儿的面前做出一副胸怀坦荡的模样,绝不回头,绝不犹豫,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到底埋了多少执念。

他只是,怕前面天高路远,闽钰儿的路会不好走。

九卿起身,她说:“你等我一刻,你要的答案马上就来。”

公冶衡依言坐在桌边,看着女人进屋。京城已经入了仲秋,遍地落红,男人坐在窗边,秋风便灌满了他的袖子,他循声去看,窗外起了很大的风,风声呼啸,天际还有一团乌压压的云,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大雁,通体黑的怪异,压着云层极低地飞过。

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与公冶善也喜欢在窗边看着天际候鸟,春海入冬早,候鸟一早地就飞去了南边。那时候,公冶衡常说,“生而为人太无趣了,要像那候鸟一般,五湖四海随处去,一辈子才快意潇洒。”

公冶善不同意,他总说:“你是闲散惯了,像那闲云野鹤。候鸟春归时还会回来,你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归家。”

“那你愿意一辈子在春海待着?”公冶衡反问他。

公冶善看着天际:“看情况罢。等我这辈子了却夙愿,无事可念的时候,我定会回来的。”

“候鸟待归,永远在回来的路上,而春海是我的故里,我不会走的。纵使死了,也要魂归故里。”

魂归故里,没由来的,公冶衡想到了这句话。他手下一顿,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不断放大,男人迎着风望去,天色愈黑,那黑色的大雁已然没入云层,不见踪迹。

天地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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