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39)
二白唰一声飞了起来,因为太过急躁又落了一二羽毛,但这都似乎无关紧要了,它飞得比龙槿榆见过的几次都要快,眨眼间便落到了那湖面舟上的女子身侧。
与它同时停留的,还有花如云一瞬间扬起,继而凝住的目光。
如此,便是久别重逢。
亲眼见到凌清漪的时候,龙槿榆从前关于这位公主并不分明的想象轮廓终于有了清晰的样子,而与初见的区别在于,这更像是见了一个早已认识的人。
凌清漪脸上的震惊比亲见山河崩倾更甚。
她确实是极美,胜过这山川之色,匹敌自然造化之神秀非凡。
乌黑的长发似乎只是随意盘起,手中两支赶早儿的花苞还沁着水珠,这鲜润的生机,唯有她双眸中的盈盈流光才可匹敌。
村野
两支微粉花苞‘嗒’地一下,落入水里,清灵的水珠跳跃开来,漾开了小舟如镜一般的倒影。
像是根本不曾看清接下来舟中人的举动,只看到花如云微笑着张开双臂,而下一刻,凌清漪已飞身扑到了他的怀里。
看着相拥的两人,衣衫与长发飘飞,龙槿榆在凝眸怔忪片刻之后,渐渐地,轻笑了笑。
有些话原是不必说的,有些人,从来也未自心上分离。
二白勤勤恳恳从水里叼起了那两支早荷,衔着飞到了他们身边,绕了几圈,飞到了龙槿榆面前。这倒是出乎意料,龙槿榆伸手接了仍润着水滴的绿茎,一旁的凌清漪这才朝她看了过来。
她眸中潋滟水光尚未掩去,松了手,微侧着头,“这位是?”
花如云微笑了笑,“我来介绍吧,”他揽着凌清漪朝龙槿榆走了进步,“这位是龙槿榆。”
凌清漪目光自龙槿榆脸上转向花如云,不掩讶异神情——花如云神情温和坦荡——她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将他的臂弯推开,却又朝龙槿榆淡笑了笑,“让你见笑了,槿榆姑娘。”
龙槿榆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就该消失才好,扰了他们重逢的时刻。
“这鸟年纪大了,操心得很,你不要介意,”凌清漪朝她走近,摆摆手让殷勤的二白冷静点,“你们……怎么会来?”
她说这话时是看着龙槿榆的,状似问得平常,却有些语意停顿,她必定已经猜到有事发生,否则花如云怎会亲自来这里?
龙槿榆一时沉默,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花如云在她们身后,慢慢开口道:“不止我们,秉文他们,也来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凌清漪怔了。
她眼中本已散去的水光重新凝起,连眼圈都泛起了红色。
有那么几个瞬间,龙槿榆几乎想伸手去做点什么,然而她也深知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对凌清漪而言,连浅薄的安慰都属无用之举。
她知道了如今境况,知道了知交零落,幼时敬为师长的前辈含冤入狱、黯然赴死,当初备受推崇的肱骨横死市井、家破人亡,而她以性命对抗的蓼园蛊,正在折磨着她最在意的人。
竹楼极简,几只丝毫不怕生人的松鼠在她脚边窜来窜去,二白乖乖停在窗棂,一室寂静。
——而这十一年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见凌清漪久久不言,花如云伸手,覆上了她发凉的手腕,低声唤她:“清漪。”
凌清漪垂了眼帘,低笑了笑,看向他:“你说,我这些年,有什么意义?”
本以为退出才能免得了一场无谓的血雨,本以为蓼园子蛊失去母蛊便不能再杀人于无形,其实谁掌朝政原也并非十分要紧,只要心内装着子民,便是平庸些、贪婪些,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几十年匆匆过去,君位代代,一切自有天意。
只是有些人,却将她的退让视为卑微,踩在脚底。
“我若回去,可不止给他们解蛊这么简单了。父皇说,我应该去争,去夺,先辈掌江山不易,不可让那起人去揉搓百姓,可我没有。我那时太清高,也懦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身上更重的责任,大约,也辜负了许多人的期望。”
花如云注视着她,轻声道:“没有人怪你。”
凌清漪摇了摇头,她又看向他们,低声道:“我只希望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皇室宗族历代子嗣不多,柴衡想要取而代之,绊脚石便只剩她一人,至于她那位皇兄,怕到了那一日还会亲自将国玺奉上。
他们准备离岛。
已近午时,日光驱散了层层雾霭,极目望去,回风岛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
不论从岛外看这是什么高深难测、危险重重的模样,可自凌清漪住的这一角看去,这里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野屋落,不远处浅浅的鱼池水面上飘着些落叶,一旁栅栏上缠着茂密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