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公卿之乐霖传+番外(240)
这一次九堡被七堡推着进入了书房,卫玠头也不抬,只是手里的细笔放下,等待九堡开口。
七堡和九堡对视一眼,终是说了一句,“公子,成都王来了。”
卫玠搁下笔,请嗯一声,只是眼睛没离开《四体书势》,这本书分为:古文、篆书、隶书、草书,并为四种书体论述其起源和一些遗事,加以对其进行评论。其篆书的势赞记,为蔡邕撰写;草书的势赞记为崔瑗撰写;而古文字的势赞和隶书的势赞为卫恒自己撰写。
卫玠终是在这篇文章的末尾,提了名,名曰“兰陵贞世子”。
只因为他的父亲卫恒在平反之时,赐为“兰陵贞世子”。
何为贞?贞是为正直,是为占卜。
故而凡国大贞,卜立君,卜大封,皆是贞卜,方有来路。
可人们忘了,孔子也说,君子贞而不谅!
卫玠闭上眼,缓缓说道:“君子贞而不谅。”
“哦?何时起,叔宝开始研究《论语》了?”司马颖缓缓走来,将两坛子酒放在案桌上,侧头过去看见兰陵贞世子五个字,叹了口气。
此刻司马颖如何不懂卫玠?
这卫玠怕是思念他的父亲卫恒了吧?毕竟多年前,卫家权倾朝野,卫玠的爷爷卫瓘更是三公之上。
一夜之间,世家倾轧,天之翘楚的世家公子成为了无权无势的清谈名仕。
无父族的卫玠,除了傲然于世的才学与风姿,他已然一无所有。而若是此刻,卫玠软弱半分,以卫玠母族,那太原王家若即若离的态度,怕是早就零落成世家的玩物了吧?
故而,卫玠只能强硬的面对一切,只能硬撑着去处理一切。
但若是当年,卫瓘和卫恒没有因着权力倾轧而逝去,卫玠又该是如何的样貌?又何必以孤独的模样面对世人?
而他司马颖,又何尝不是卫玠的处境?他的父族,那执掌天下的司马王族,对他不屑一顾,他有父族一如没有。而他的母族,他的生母程太妃出身贫寒,难有助力。
故而,他一如卫玠,无母族,无父族,孤单的、傲然的、全靠自己去争取一切。
而他也一如卫玠,若是行差踏错,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深渊要么逼人付出生命,要么逼人化作魔鬼,要么逼人一蹶不振,要么逼人重拾斗志。
他其实是敬佩卫玠的,能从地狱一般的打击走出来,不丧失心智的走出来,不入魔不丧魂的走出来。
只是,司马颖到底明白,卫玠心受了重创,而在卫玠舔舐伤口之时,卫玠除了靠着他父亲卫恒的遗作《四体书势》坚持信念不灭,再无他法。
卫玠说君子贞而不谅,他司马颖又何尝不是?
故而,司马颖终是垂下了眼睛,缓缓说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故而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卫玠歪头看向司马颖,“你来了?”
司马颖点了点身边的九酝春酒,“今夜,有些事,非好酒不能畅快,不如陪我一饮?”
卫玠打量着这九酝春酒,嘴角勾起,“这是亳州的好酒吧?”
“如此不配今夜快哉之事?”司马颖挑高眉,带着喜色。
卫玠走到酒坛旁边,拿开酒塞,将酒坛抱起,放在鼻尖轻嗅,“倒是好酒,只是哪里来的快哉之事,值得如此好酒来贺?”
“一如那老妇殁于金墉城呢?”司马颖歪着头,那眼神之中绽放出光芒,他在等着,等卫玠面露喜色,也等着,等卫玠对他展露出感恩的模样。毕竟亲自去鸩杀贾南风,于卫玠而言,当时卫玠欠了他司马颖的人情。
卫玠不答话,反而是闭上眼,深深嗅着这九酝春酒的酒香。
在闭眼的那一刻,卫玠自然是计较了司马颖的话中意,心下一动:章度如此笃定的模样,怕是亲自执行了贾南风那老妇鸩杀的差事,而这差事……怕只有孙秀允诺才能成。而孙秀这厮若不是给与足够的好处,便是章度投诚依附于那厮。但不管是哪种,于章度,都是自贬身份,只为换取一个足够的利益。而这利益……
卫玠的嘴角勾起,睁开眼,晃动着手里的酒坛,像是在欣赏美酒,实则又快速的算着时局,于孙秀,收了司马颖的投诚,便是有了安插在司马允、司马乂、司马顒、司马肜、司马越之间的眼线,孙秀控制司马王庭已经有了机会。于章度,得了孙秀的许可,便能够了解皇宫、三公九卿的一切动态,若是王庭之内、社稷之间有哪般小心思,章度也有避祸逃生的法门,甚至有相机而动夺得重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