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80)
喻见没意见:“好。”
“你身份证号报一下。”蔡晋同道。
哒——
孟冬阖上粥碗盖子,继续喝自己那份汤。
汤已经半温,其实这样的温度入口刚好,不烫喉咙,又没凉透,入胃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他边喝边说:“四年前,那一整年我都在工作。那是我爸负债的第二年,他心理其实已经垮了,除了脾气变得暴躁,他还有自杀倾向。”
蔡晋同手指还点在“铁路12306”的个人信息页上,他惊讶地张着嘴,目光不自觉地觑向喻见。
喻见捧着碗,忽然抬眸盯住孟冬,显然是第一次听说,吃惊不比他少。
“我做过计划,该怎么挣钱,什么时候大概能把债还清,到哪一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那瓶安眠药,在我的所有设想之外。”汤勺倾斜,汤水涓涓地流进碗里,孟冬看着汤往下坠,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找她,随便说几句什么都行,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爸的安眠药一直藏在卧室抽屉里,那天他想找一份文件,书房没找到,他想去他爸卧室里看一看。
他爸说:“肯定不在我房间。”
“我找找。”
他爸紧跟着他,等他翻了一会儿,又说:“都说了肯定不在我房里。”
他察觉到了异常,他爸神色没什么不同,但他爸从不会这样跟着他。
他装作没发现,搭着他爸的肩膀走出了卧室,半小时后他折返,翻遍卧室的柜子和边边角角,最后在放置内衣裤的抽屉底下,摸出了一瓶安眠药。
他把瓶子摆在他爸面前,他爸来抢,他抄起瓶子进了卫生间。
那晚家里一片狼藉,他们父子谁都没睡,第二天他守在他爸床边,等他爸闭上眼,他才回客厅。
他想找她,想见她,想听她的声音,可她早已把他拉进了微信黑名单,手机号也已经弃之不用。
他算了算时间,又往她的号码里面充了半年话费,然后给她发微信。
“睡了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爸买了瓶安眠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把药都倒进了马桶,我爸来抢。”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给了他一拳。”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儿子打老子。”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现在想见你。”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其实不止现在。”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看了会儿满屏的聊天记录,退出微信,仰头靠了片刻,又去拨她电话。
依旧是关机状态。
他一整天没合眼,听着那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沙发旁的边几上有只烟灰缸,烟头已经有四个,他手上还夹着一支正燃着的烟,睡到烟头烫手,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头疼欲裂,他把手机放一边,开始投入工作。
他不是不能联系她,那两年沁姐就是他们之间的传声筒。
她的事他都知道,他的事他也让她清楚,他不想有一天,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对他已经一无所知,待他宛如许久未见的普通朋友。
但到底隔了太远,也隔了太多人,他没法知道她什么时候头疼脑热,没法知道她为了工作又熬夜到几点。
他的生活也一样,他不告诉对方他爸企图自杀,对方就完全不会知道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蔡晋同自认为他自己不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他在这种处处可见刀光剑影的职场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成虚与委蛇和铁石心肠。
但听孟冬讲述他”恢复“的这段记忆,他心里竟难得的不舒服起来。
一个人大男人,抽着烟,跟一个不会得到任何回复的微信号诉说他的心事。
他没法想象。
有些瞧不起,也有些如鲠在喉。
到底是多爱,才会走到这一步?
蔡晋同平复了一下心绪,问孟冬:“再往前呢?”
“再往前?”孟冬讲述的语调很慢,仿佛真的在努力寻找失去的记忆似的。
“五年前,我爸公司资金链断裂,他开始负债。我没法停下,得完成学业。”
蔡晋同才算过孟冬和喻见的年龄,所以他一听就觉得时间上有误,他问:“你五年前还在念大学?是念硕士吗?”
孟冬道:“不是,我重修了本科最后一年。”
蔡晋同觉得孟冬不像是期末考不及格,需要延迟毕业重修的那种人,因此他问:“你怎么会重修?”
孟冬没答,他点了点蔡晋同面前的汤:“快凉了,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