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91)
那是一棵西府海棠。
梅超想,这都八月了,这棵西府海棠却仍旧没有颓败的迹象。
“梅超。”
她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上次在粤东遇到,也没能好好聊聊。”
姜施面容清淡,并不觉得这是她的真心话,“嗯。”
两个人要好好聊聊,还需要偶遇那一场么?
左右不过是,他和她仍旧介怀当年之事。
好好聊聊,需要的是你不再在乎当年之事。
是时间qiáng行让你说算了。
和他就那么对立着站了许久,梅超忽而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不想逃跑,不愿躲避,就连歉疚,都只剩淡淡的痕迹。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骂她,哪里来的理直气壮。
“坐会儿?”她指指军事管理区里的那个小花园,里面是一些公共体育设施,傍晚的时候居民一般会在那边锻炼。
他点头,“走吧。”
“你当年报了政法类大学,我没想到。”姜施先开口。
她低头笑一下,“我也没想到,就那么胡乱着报了。”
再次沉默下来。
还好依托着周围还有居民散步带孩子,使得两个人没太尴尬。
搜肠刮肚地聊天是一件很考验人的事情。
姜施不动声色地瞥瞥身旁的人,他知道她在纠结挣扎什么,明明是他一句话就能够让她好受一点的事,但他偏不说。
当初分开的理由太过荒唐,他没有办法不耿耿于怀。
当时的姜施,是怪过梅超的。
他看见了,看见了她就站在了教师办公室的门口,纠结了半天,还是走掉了。
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要求总是要更苛刻些。
她是我喜欢的人啊,她怎么能够卑鄙?
后来,母亲yīn差阳错出了车祸去世,他变得愈发讨厌梅超。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姜施觉得自己对她的讨厌已经在自己日日夜夜所受的折磨里变成了恨。
更何况,当时的梅超知道他母亲出了车祸之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照常上学,照常安然无恙地在实验班做她的梅家大小姐。
她的路途一片光明,任何yīn暗角落里的蝼蚁都无法靠近她。
激怒一个人的,通常不是穷凶极恶的行为,而是在看到行为之后的毫无悔意。
犯罪嫌疑人有自首情节的,可酌情减刑。
姜施想,他至少得看到她的“自首”情节。
这是一个带有魔力的怪圈,大概只有人类才会在乎除了行为本身以外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认错。
高中,整整两年,姜施再没有跟梅超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也没有看到所谓的“自首情节”。
梅超一次也没有主动地找过姜施,她想得很简单,只要一天她拿不到控制自己的权利,那么跟她在一起的人就势必会受到梅夫人的指指点点。
更可怕的是,这指指点点还假爱之名。
姜施原谅梅超,是在高三暑假那一年。
高考结束,所有的高三学生都沉浸在解脱了的快乐里。
只他一个人,明明以理科班第一名的成绩进了云海jiāo通大学,却仍旧觉得空得什么也抓不住。
蝉鸣的夏天,学校教务处老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办张中国银行卡,学校因为他优异的成绩要负责他读大学的所有学杂费。
挂掉电话之后,姜施又拿起手中的锉刀,细致地打磨着一块皮革。
姜父一瘸一拐地将大瓷盆里的水倒在下水道旁边,“那个姑娘,来过了。”
锉刀一顿,姜施问,“谁?”
“你只往回带过那一个。”
他脑袋里轰地炸开,“她来gān什么?”
小小的修车摊上生意冷清,姜父没事做,只得一件件整理自己的工具,“留下了一张银行卡,让我不要告诉你。”
姜施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烧起来,“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够得到原谅么?”
姜父沉默了会儿,搓了搓手,茧子磨出轻微地次啦响声,“关她什么事呢?”
“爸。”
“儿子,横竖她又有什么错呢?”
他沉默着,夏季的高温往他的体内钻,人只觉得背脊发紧。
“不过是个小姑娘,看她那天来的时候的样子,这么两年,该被吓得有多惨。”
姜施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有些发愣,他忘了,梅超也才十五岁。
“这人呐,哪能随意给人定罪?你说是不是?儿子?”姜父拍拍他的肩膀。
他眼泪跟着往下砸,“妈呢?”
姜父的声音有些哑,“福薄,缘浅。”
“凭什么?”姜施咬牙。
“这人的命,哪能由得着你说凭什么。”
“我过不去,爸,我过不去。”
“会过去的,你必须得让它过去。”